姜玙走后,封添呈在翠凌阁里无聊也想走,临走正巧从窗户瞥见李静幽在院外鬼鬼祟祟得张望,他又缩了回来,现在他最不想见得就是李静幽,姜玙说得不错,她就是想赖上他,将他封家也绑到他们那条沉船上。

彩珠把装着玉佛的锦盒搁在佛堂里,对封老夫人道:“这是少夫人差人送来的。”

封老夫人此时已做完早课,坐着喝茶用点心,看锦盒里取出的佛像慈悲又站起来净了手,口里颂着佛号将其供奉进佛堂里。

彩珠看着老夫人做好这一切,复坐回来用点心,这才说:“李夫人已经安排妥了,只是他们带来个婢女,像是受了很大罪过,想要我帮她脱身。”

“这事少夫人知道吗?”封老夫人吃完点心,漱口后慢悠悠说。

“知道了,人让柳儿带去了。”

封老夫人看了彩珠一眼,笑着摆摆手:“我老了,如今玙儿才是封家主母,让她去操心吧。我们呀,就安心过日子,有玙儿在,封家不会吃亏的。”

彩珠点头应承,她忽然间觉得自从少夫人的妒妇恶名传出去后,老夫人便彻底不管家事了,她有点闹不明白,却也不敢问。

姜玙远远就看见有个人在翠凌阁院门口徘徊,晴烟瑟缩着身子紧挨着柳儿,像是生怕被人拉走,小声说:“那是我们家小姐。”

柳儿笑道:“哟,你们家小姐是做贼的呀。”

晴烟脸一红,恨不得把脸埋进胳肢窝里。

姜玙的目光转到阁上窗口,看见封添呈也正看过来.

天蓝如洗,白云片片,桂子铺地,微风撩起姜玙鬓边落下的发丝,阳光在她背后氤成一道光圈,那如玉之人翩然若仙.

封添呈呆愣片刻便收回眼神，低首去看那个鬼祟的女子，她梳了个垂云髻，七八支金钗明晃晃，身上着粉色锦裳，绣着桃花的雪白领口上挂着一串宝珠项链，粉白的绣裙，桃红的绣鞋踮起脚，她伸着脖子往院子里张望，正巧脚下一粒石子，重心不稳摔个马趴。罗裙上滚上了雨过后的泥泞，金簪沾污，发髻散乱，碎发沾了泥水些许粘在脸上。

柳儿一见，立马幸灾乐祸得笑起来：“你家小姐可真多规矩，见着我们少夫人行这么大礼呢！”

晴烟抬头看了看姜玙，见她脸上依旧只挂着平淡的微笑，原本的心慌才慢慢平息。

李静幽听到笑声，恨恨得瞪过去，发现那里站着个美人，风华绝代，高贵雍容，在阳光下光彩得使她睁不开眼，而她身边那个嘲笑她的陌生女子边上不是晴烟吗？

“小……小姐。”晴烟注意到李静幽杀人般的凶残眼神，嘴里喃喃道，手拽着柳儿的衣袖，一步也不肯靠前。

姜玙徐徐走到李静幽跟前，瞥了一眼这个狼狈的姑娘，又抬头看看依旧空无一人的窗口，嫣然笑道：“表妹怎么不进去等我？正好添呈也在阁上，你们正好见见。”

李静幽瞄了瞄姜玙，感觉太过别扭，扭头就走：“我先回去换身衣裳再来见表哥。”

“姨母怎么说？”封添呈随手抄起本书来，慢慢翻过一页。

柳儿见到封添呈大气都不敢出，带着晴烟两个默默立在门口尽量降低存在感。

姜玙一把夺过封添呈手里的书，“你看反了。”

“数月前我听说，李佑达贪墨军饷，让人给告了。”姜玙把书翻正，放在封添呈面前，手轻轻按在书皮上。

封添呈抬眼去看了看晴烟，点头道：“不错，不过这件事我也很为难，只是那个李静幽实在……你替我打发了罢。”

姜玙答应，对晴烟招招手道：“你过来。”

晴烟看柳儿颜色，柳儿把她往姜玙跟前送：“少夫人问话你可老实答。”

“是。”晴烟低着头，不敢看人。

“你家怎么就跟了你一个丫头来？其他人呢？”姜玙坐在倚上，端是当家主母的风范。

封添呈就这么看着她，她的样子，自信、端庄、尊贵，似是任何事任何人在她眼里都不过尔尔，不屑而怜悯，她的眼里有洞若观火的睿智，有普度众生的慈悲，那种神态就像老祖母佛堂里的菩萨，亲切却又高高在上。

晴烟低垂着小脑袋，站在一边像个委屈的孩子：“老爷出事之后，家被抄了，夫人带着小姐和奴婢连夜收拾逃了出来，一直寄居在庵里，这几日风声过了才出来。”

姜玙看着表情怪异的封添呈，笑了笑：“是个烫手的山芋。”

封添呈自然早就知道李祐达被抄家的事，而这对潜逃在外的母女是该被送去关审后再行发落的，不是关押坐监就是充为乐籍，下场实在不堪。如今封将军手书希望看在故去夫人的面上收留这对母女，无非就是要封添呈纳李静幽为妾，自然可以说是李祐达事发前就订下的婚约，李静幽早就是许了封家的人。而封添呈在见识过李静幽的野蛮任性后是绝不愿娶这样一个女人过门的，可人已经来了，不搭救又对不起母亲的在天之灵，所以姜玙倒是希望封添呈纳了李静幽，这样最直接简单。

“你索性纳了她，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姜玙为封添呈倒了杯茶，推到封添呈手边。

封添呈沉默片刻，推开茶杯，站起身往外走：“我有事，这几日就不回来了，家里你看着办吧。”

逃了，姜玙心下好笑，却也忧虑这件事便难办了，她又对晴烟道：“你听明白回去告诉你家夫人吧，表小姐的婚事我们会再择良配，就说是我的意思。”

晴烟讷讷站在那里，脑袋垂得更低了，小声嘟囔：“小姐会打死晴烟的，少夫人，求您让柳儿姐姐去，奴婢…奴婢……

“你要想离开她们，就照我说的去做，我保你无事。”姜玙温和得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轻声安抚。

“真的吗？”晴烟如抓到了稻草的溺水人，渴望的大眼睛望着姜玙，再看看柳儿，见二人点头才咬牙下定决心。

看着晴烟英勇就义，视死如归的雄壮背影，令人不禁想起荆轲，那抹小小的身影出了院门，柳儿便急速赶去颐和厅寻彩珠。

当封老夫人和姜玙站在嘉兰院厢房门前时，李静幽已经怒不可遏得将晴烟推倒在地，狠狠打了几个耳光，“不要打脸，不好看。”李夫人坐在一旁喝了口蜂蜜水，懒洋洋得说。

“娘，你还顾什么脸上好不好看，他们给咱们好脸看了吗？哼！那帮尼姑讨厌，这里的女人更讨厌，刚才我碰上那个梁玲，不过是个小将军的女儿，有什么了不起，也敢给我摆臭脸。表哥也是的，咱们才是亲戚，血浓于水，我嫁给表哥是亲上加亲的好事，那个姜玙凭什么不肯。”嘴里骂着不解恨，李静幽更使劲踢了跪在地上的晴烟几脚，“下贱东西，敢替那个女人来传话，胳膊肘往外拐，我打死你，你以为到了这有人能救你，想得美，今天就打死你。”

晴烟被踢翻在地上，口里呜咽竟不敢大声哭喊，可见平时打得时候也是这般狠毒且隐秘。

封老夫人看着修罗一般的李静幽，口里念着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一边拉过姜玙的手道：“幸好你叫我来看，罪过，真是罪过。你做得对，绝不能让她进门，这是要造反啊。”

姜玙点点头，示意柳儿上前制止，柳儿和彩珠打开门，姜玙搀扶着封老夫人进去，李夫人正看得起劲，突然间门被打开，面前站着封老夫人和姜玙不可思议得望着李静幽和被打晕了的晴烟，目目相对，竟一时忘了怎样辩解。李静幽看着面沉似水的封老夫人，顿感害怕，忙躲到李夫人身后，怯怯得喊：“娘……”

柳儿和彩珠把晴烟从地上架起来，扶到一边床上躺着，晴烟突然猛咳出一口鲜血，李夫人看了，脸色更难看了。封老夫人道：“这丫头这样小，怕是禁不住，我带回去疗伤，以后就跟着我了。这几天你们这里由彩珠来照应，我累了，午宴免了罢，你们就在这里吃，没事别出院子瞎逛，冲撞了梁娘子也不好。”

姜玙笑着温言道：“姨母表妹就安心在此小住几日，我封府自当尽心关照亲戚。”

李静幽瞪大眼珠看着姜玙的笑容，那么美却令人胆寒，她第一次觉得害怕，打心眼里害怕。

李夫人唯唯称是，她知道想把李静幽嫁进封府的如意算盘已然落空，而那句‘再择良配’才是唯一希望，她讨好得上前对姜玙说：“一切听由少夫人安排。”

晴烟被带回宜斓院，彩珠吩咐人请郎中来医治，解了衣裳的晴烟让老夫人大开眼界，她决定再去佛堂念一会经，否则她一定容不下那边的母女继续待在封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