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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堂之上》章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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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德二十六年秋八月初八天寿节,宫中大宴,群臣朝贺。

入了西华门,苏与约随着人潮向紫宸殿行去。尚未走几步,便听得身后有人唤道:“苏大人。”

她缓下步子,侧首去看,只见季扬大迈两步赶到了自己身侧。他身着绯色朝服,腰佩银鱼袋,左手握一把折扇,白玉扇坠摇曳不止。

她冲他笑道:“季大人安好。”

他亦笑,俊逸的面庞在荧荧灯火下愈显柔色。

他熟稔地抹开折扇,闲闲地扇着风,就着她的步调一道向前走。

因修史之事,翰林院与昭文馆之间多有来往,苏与约因此同季扬也渐渐熟络起来。

季扬此人,才华横溢,潇洒倜傥。其闲时常与二三好友于酒楼茶坊赌书赋词,有无数佳作流传于京中,颇得赞赏;而其至于女子,则是礼遇有加,风度翩翩。久而久之便得了“京城佳公子”的名号,其每有出行,必引得京中小娘子们争相目睹。

数月相处,苏与约对他甚有好感。他博学多才,见解独到,每每与其探讨史事,她都获益匪浅。此外,他为人处事极为细腻,对女子的心思拿捏得颇为得当,与他交谈其本身便不失为一件乐事。

得友如此,她深感有幸。

两人并行数步,就见得有些个女官羞红着脸向季扬问安,待他笑应后又匆匆走开了。

见此景,苏与约只觉得有意思得紧,不禁打趣道:“真不知这‘佳公子’是几品的官职,竟能引得诸位娘子争着向你问安。”

季扬闻言大笑,边摇扇边道:“以诺你这话可说得不对。我朝官位无封建,这‘家公子’又怎能有品阶。”

苏与约听他这般化解,倒也是被逗着笑出了声:“怀抑兄才思敏捷,以诺佩服。”

季扬见她笑得开怀,自己嘴角挂着的笑也深了几分。他很是赞叹她过人的胆识,她年纪虽小,但性子尤为沉稳,心思玲珑,处事不惊,极善察言观色,待人体贴且细致入微。这些日子交往下来,他是打心底里喜爱这通达事理的小姑娘。

见季扬避重就轻,苏与约不知怎得玩心又重了一层,她试探着笑问道:“怀抑兄风华正茂,教得京中仕女掷果盈车,却不知——怀抑兄心中可是有人了?”

只见季扬摇扇的手一顿,继而又缓缓扇了起来,目光远望,连声笑叹道:“不敢有,不敢有。”

不敢有?

苏与约心下疑惑,但见他面上挂起了示意不愿多说的强笑,她也就只能陪着笑了声将此事揭了过去,暗暗在心里打趣道——若是他有了心上人,恐怕明日起来,散遍京城的可就不是秋叶,而是小娘子们凋零的心了。

此后,季扬倒似要将话头岔开一般,连说了几个昭文馆中的趣事。苏与约也是个懂事的,立马便将方才的话忘了去,跟着聊起那些个趣事来。

边聊边行,不一会儿,二人步至紫宸殿门,只见前头熙熙攘攘挤满了与宴的官员,一时间竟是难入殿去。季扬和苏与约皆生性喜静,不愿去那人堆里挤着,二人稍一商略,就打算寻个僻静点儿的地方候着,待他人先入。

堪堪走出几步,就见季扬脚下一停,苏与约抬头一望,只见远处有一男一女缓缓并行而来,她不待细辨心中已是有了谱——那个男子正是熙王。

为官数月,她得见熙王的机会并不多,然其通身慑人的气魄却深深地烙在她心底,难以抹去,教她一眼便辨得出他来。

他身着紫黑蟒袍,腰玉带金銙,步履稳健。

她甚少见他穿朝服,今日得以细看,觉得这蟒衣玉带竟是太衬他,居上位者的不凡气度扑面而来,教人敬畏之感油然而生。

待他们走近些,苏与约才看清了那女子。她眉衔远山,秀鼻挺拔,妆容妍致。苏与约心下大叹,这真是好一张俏丽的脸蛋。又见她着茜色华服,衣饰之繁丽教苏与约大致猜测出了她的身份。

身旁的季扬作揖问安,听他说罢,苏与约心下落定,亦行礼道:“熙王爷万福,五皇女殿下万福。”

五皇女名唤况宣,其生母早逝,她自幼养在熙王况寥生母黎贵妃膝下。

她与苏与约同岁,两个月前方行了及笄礼,却是未许人家,如今竟更是得了皇帝的许入光禄寺视事,这着实教人称奇。

因前朝有皇女况稔争储之鉴,当朝皇女多避与政,尽早嫁人,以免惹皇帝不快。而这五皇女倒是个例外,自请求官入仕不说,竟更能得了皇帝的允——想来,大抵也有其生母身份卑贱的缘故罢。

大皇女十余年前以和亲之名远嫁北国幽昌,如今两国战事不断,恐怕其在幽昌国讨不得好;二皇女早夭,三皇女颇得皇帝宠爱,得封王位,而其两年前难产而死,皇帝一怒之下竟是抄了其王夫全家;四皇女已被赐嫁,其夫乃元德二十年进士科状元,皇帝此举无疑是封死了那人的仕途,更是可怜四皇女,终逃不过沦为棋子的命运……如此看来,皇女与政倒也不失为一种好的活法。

“这位可是苏大人?”不待况寥叫起,一旁的况宣便出言如此问道。

苏与约闻声抬眸望了况宣一眼,只见她秀眉微锁,似是有半分不豫之色。苏与约惴惴不安,忙再躬身道:“回殿下,正是在下。”

话音落尽,况宣却竟是未再言。苏与约神色木木,一时竟是不知道该不该再说些什么。

况寥扫了季苏二人一眼,浅声道:“宣儿,走罢。”

他们离去了数步,苏与约才直起身,看着他们因皇亲的身份直直入了紫宸殿,半晌摸不着头脑。

她又去看了一旁的季扬,只见他早已敛了笑意,望着那两人默默不语。

·

苏与约同季扬沉默着等了半晌,待人进了大半后才动身入了紫宸殿。

大殿中灯火通明,金碧辉煌,宾客如云。更可见诸多相貌奇特、身着异服者在列,想来应当是他国远道而来的使节。

今岁进士科取士之事方过不久,皇帝特召鼎甲三人随侍,以示圣恩,彰惜才爱才之心。苏与约别过季扬,往正殿前头走去。待她寻到自己的座位,只见章台仁、安启居二人已在。苏与约同那二人相互见了礼,随后便静坐着等皇帝升殿。

一时无事,苏与约便打量着对面坐着的他国使节来。幽昌国求和一事未久,幽昌国使节一行人看起来很是安分。百尚国新兴不久,去岁其新帝登基,如今正是平定内乱、与外交好之时,是故百尚一行与天独朝臣相处颇为融洽。而那桑源国……

只见桑源一行尽是浓妆艳抹、珠光宝气的女子,为首那人一双凤眸尽显媚态,齿白唇红,与林皇后有一两分相似之处,恐怕是桑源皇室女子。

只见她不掩满面倨傲,盛气凌人,丝毫无虔敬之意。又隐约可见其身后的一位身材丰腴的女子拉着一个生得颇为俊俏的小黄门不放,其神色教人作呕。

苏与约见状心中大怒,愤懑难平。心道这区区藩属桑源,胆敢在紫宸殿上这般作态,为臣不臣,这简直是放肆!

她咬咬下唇,长呼一口气,眸色沉沉不再打量。

未几,皇帝升殿,群臣稽首高呼万岁。平身后,待皇帝言罢祝酒,八音迭奏,雅乐并作。皇室子女、后宫诸妃、使节朝臣按部就班纷纷上前祝寿献礼,奇珍异宝玲琅满目,大殿之上和乐融融。

苏与约右手摩挲着杯上的雕花,敛眸不作声,偶有同僚来劝酒,她便举杯小小地抿上一口,以示敬意。

目光穿过大殿又稍稍往上,她只一眼就望见了端王、熙王二人。他们邻桌而席,稍稍侧于彼此,举杯互敬,谈笑风生,教人辨不出二人因分列两党而生发的嫌隙。苏与约偷偷望了会儿,却是没了偏心。

他们下首坐着的是五皇女况宣,遥遥望去,她面露倦色,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殿中人一个接着一个得上前贺寿,显得尤为安分。又思及方才见礼之事,苏与约眸光微闪,实是琢磨不透这五皇女的性子。

不再多想,苏与约一抬眸,只见是桑源国使节缓步走至圣座前,作揖贺寿。

那女使节一席话客气温婉,神色得当,竟是没有挑衅之言。闻其言,苏与约方才那恼极了桑源人的心火消了一半,却又莫名忐忑起来。

只见那女使节身后数人抬了一座高约半丈、长约一丈形似木雕的物什上前,那刻件色泽金黄,呈鹤龟双寿之态,栩栩如生巧夺天工。只是细看那雕刻之材,竟非金非玉非石非木,倒似某类蔬瓜。

苏与约见此一愣,又嗅得一缕极为清浅的果香,寻思许久,却是大惊。

这莫不是、莫不是——

那女使节上前一步,冲况穆大声道:“此乃我桑源国贺寿礼,精制月余,刻材非同寻常。听闻贵国今岁进士科人才济济,不知鼎甲第一人章台仁大人可知此物谓何?”

苏与约听着那女使节的话,心中一紧,道这恐怕是要发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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