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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女的科举路》第31章 急中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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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整天,宝应像电影回放似的,再现着前日的一幕幕会客场景。这天的后半夜,将入睡的时候,她可以笃定的是——副讲和从前一样,根本对她没有兴趣。那么基本能够认定,问题在司马循子身上。

在昨天之前,她根本没见过此人。难道只能用神经病的特异思维来解释?

不论如何,神经病既不能娶,也不能嫁。

她思无良策,正焦灼着。老天就送来一个救星。

之前九月时,很有点突兀地,阴璧奴曾向爹爹提亲,爹爹没有应口。

乡试出榜前,阴璧奴找了杨子谦。杨三兄看好与阴氏的婚事,数次前来说项,宝应反复斟酌,还是推拒了。她既非心有不足,指望钓更大的鱼;也非一厢情愿地,还思慕着不可能的人。她是个现实主义者,即便伤怀远去的人,也不会自怨自艾,以致错失到手的机遇;也正因为现实,要带身家嫁她的阴璧奴,像从天而降的饕餮盛宴,但肯定是裹了毒的。

现在,她必须慎重考虑这个选项了。

而宝应想到的这人,在此时也是身心俱疲。阴璧奴原以为婚事许有波折,但不会太费周章。没想到会拖沓到如今。他小瞧了杨娘子,到了这一步,他意识到开诚布公的必要了。

阴璧奴正想着怎么登门,这一瞌睡有人递枕头,杨宝应家的小厮来请人了。

宝应她爹没去做木工,呆在院里收拾杂物。宝应与阴璧奴房中叙话,过去大半个时辰,宝应爹心里什么滋味都有,听着房门响,两人连袂而出,虽然面上没有笑意,神态倒还算平和。

扶着檐廊下的门轴,宝立定身体,扭长了脖子,目送阴氏的马车消失在巷尾。天色灰蒙蒙的,萦绕在周身皮肤的空气,是冷冷的湿润;远处的屋檐上,沾着黏湿的薄薄雾气。

宝应一回身,看到故作忙碌的爹爹,像一只勤劳的老家雀,默默无言地守护这个家,又是心酸又是愧疚。

她走近了,脑袋挨一挨父亲,将他手里抹布拿开,放在一边,蹭蹭他的胳膊,嘤嘤嗯嗯着,道:“爹爹,今天吃羊汤吧。”她爹点点头,对她说道:“让阿周再点个碳盆,放在厅里,爹爹给你烤蔬菜,还有榛果子——”宝应低低欢呼一声,小跑着,去找阿周说话。

家里有个羸弱的病秧子,杨家做汤常加入滋补的药材。宝应同她爹,在北三间厅堂坐着,闻见南面灶房飘来的药味,嗯,有党参、白芷,还有桂皮。

这鲜香的肉味杂点腥膻,还有繁复的药食糅合的味道,怪的是,闻惯了就觉得是奇异的香。她爹在烤蔬菜——本朝也许有这种吃法,但肯定不常见。至少他家示范之前,左近没见有人将菜烤了吃。

她刚过来时,她爹烤菜多于煮菜,渐渐厨艺好了,就一定迁就她的身体煮食,烤东西也就少了。

炭烟的气味有点呛人,宝应坐得离炭火远些,细嚼慢咽吃了两串菜,又坐回她爹身边。拿盘中的一串喂给他,他爹一心二用吃完了。宝应琢磨着说辞,这与阴氏定婚这事儿,决定还是早说早好。

“爹爹,我……决定应了阴郎君的求婚……”话一出口,宝应有些忐忑,她爹却行色自若,像是不以为意,专注地翻转手里的东西,对火候的把握驾轻就熟,转眼又烤好一串,轻巧地放入盘中。

这时,他才转过脸来,眼睛黑沉沉发亮,神情是柔和的,声音里情绪很淡:“宝儿,世上没人真个无波无折、一生顺遂。让爹爹看,阴郎君怎么也配不上宝儿。先生不友善那副讲,他侄儿定也难相与,阴郎君也罢了。宝儿你记住,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记住爹爹的话,对他到不要太坏。”

宝应真没想到,她爹有这番既嘱且诫的话。她爹一向是爱女狂魔,她有什么想头,但要他能领会,不吭声就给她办妥了,训教的话几乎不说,呵斥打骂更是没有。宝应百感交集地应了。

将用夕食的时间,阴璧奴带着该用的物什来了。两人凑在房中,有商有量地将文书预备妥了。杨三兄作为媒人,又是衙中典薄,早将文书办了一些,他的私章和衙里公章,都安稳坐在文书上。爹爹再一按字压印,其他事倒都容易了。

按他们的约定,办妥了三书的聘书,即订亲之文书。纳采、问名、纳吉已行,提亲问名,收庚帖,卜示吉凶,这之后,他们的订婚就受传统和律法保护。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阴杨两家已是确凿的姻亲,任你再势大财雄,也休想轻易破坏。

办妥了这些事,这一向也晚了,外面呼悠悠刮着北气,院子里飘漾着浓郁的羊汤味道。黑色的天幕像是浸在墨汁里。

宝应站在门口,冷风直往脖子里灌,她吸一口冷气,顺势问了句:“天寒路远,郎君是否用些热汤再去?”刚说这话宝应就想起,他第一次来时,他的侍儿曾宣称:“我家郎君不饮外面的茶水。”“我家郎君不在外面用餐”。

宝应正感叹,天一冷人就变傻,却听这位站在屋檐下,显得檐低人矮的美大个,笑得粗陋的屋宇也焕然生辉了,他轻轻说道:“敢不奉命!”

这夜贵客在室,厮奴儿加了油灯,用餐环境明亮许多。

阿周架好炭盆,阴璧奴的侍儿莲心,帮着阿廖将汤锅抬进来。炉桌的高度,不适合胡凳高坐。若父女俩围炉大嚼,就会自在地盘腿胡坐着。几人一同进来,阴璧奴一扶袍幅,施施然折膝坐下,向后身展展两臂,长大的袖摆也落得雅致。更令人自惭的,是他颔首俯身的瞬间,净如琼脂的下颏,划过的清美的弧度。

宝应心底里感叹,这等人跟她凑作堆,真是明珠暗投啊。

汤锅里腾起袅袅的烟气,奶白的汤汁汩汩地冒着汤泡。宾主各让两回,拿起匙箸开吃了。

面对最爱吃的汤锅,宝应越吃越心塞。说来在书院里,与谢、郑二人走得也算勤近,实际鲜少一同用餐。

她现在明白,郑瞻嫌好嫌得有理。郑瞻为人疏阔肆意,行止难免散漫失矩。在别的处所,显宦世家子弟的行止,她不止一次观摩,可那都在三丈以外。这一回,她连人家的眼睫,都快一一数清。

用完这顿饭,宝应送阴璧奴出门。

她站在小院门外,看阴璧奴跨凳登车,艾绿色的下裳擦过车板,映着摇曳的橘色灯光,莫明是阒静的凄迷。

马车渐驶渐远,宝应心里问:你这么信自己,万一是杯弓蛇影,吃不下要兜着走可怎么办?这念头刚冒出,旋即自己就沉没了。她对直觉的信任,并非是没由来的。

果然,就在羊汤“宴”后第三日,司马氏就遗了官媒,来说和宝应嫁人。到第四日,司马副讲亲自登门,盘桓半日才去,纠缠的还是此事。还有更令人心惊胆战的——临近春假的时候,媒妁忽然改口,道是不娶嫁来亦可,只是必定要做正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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