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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浊世清欢》第一章 狼子野心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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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你你你你!你们是谁?可知这儿是谁的地盘,你们敢在这里撒野?”一愣过后,扬古利气急败坏地出言喝问。他身边骑兵、步卒纷纷拔出了武器,但瞧到主将给对方单单一片叶子就打肿了脸,颇觉邪乎,又都不敢上前捉拿。

为首男子冷笑一声,用女真话说道:“此地自然是大明江山,难道真当是你女真族的土地?你家主人努尔哈赤,也不过是明朝朱家委命的都督,给你们一方水土活命,难道就忘了自己的身份来历了么!”

扬古利大怒,抽出腰刀就要驱马进击,忽然马头一偏,笼头早给人拉住,连人带马立时纹丝不动。他侧目一瞧,勒住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大明将军许明灯,不禁暗惊:“好哇,这群汉人今天联手,想要我扬古利的性命!”

他还没说话,许明灯已道:“扬古利,别上,你不是他们的对手。”他脸色渐转阴郁,又说:“他们是来找我的。”说着,松开了手,扬古利一人一马方得自由。扬古利惊疑不定,回头一瞧,明军还在队尾,连许明灯的坐骑都还在原处,只有许明灯本人神不知鬼不觉,也不晓得是何时来到自己身边的。

对面那为首男子见许明灯阔面虎目,身长九尺,极为魁梧,果然便是传闻中模样,拱手道:“许将军么?有礼了!诚乞将军耽误少许工夫,晚生四人有一事请教!”他年纪与许明灯仿佛,然而自称晚生,言辞客气,浑没了刚才的霸道。

许明灯对这样的场景毫不陌生,暗叹一口气,心想:“不料隔了十年,又有人为争那虚名,来关外寻到我许明灯的踪迹。但瞧这书生武功绝非泛泛,他的同伴也定是厉害角色,如今竟为对付我齐聚一起,想必不达所愿誓不罢休。”

对方那中年书生见他半晌不言,又道:“将军不肯移驾,此番下来,难免要伤及无辜之人,多添罪孽,请勿自误。”许明灯冷哼一声,暗道:“多添罪孽?岂不是说我本来有罪么!”

他眉头一耸,看那书生嘴唇轻启,又要发话,却先喝道:“段升!取我枪马来!”声若洪钟,惊得附近几匹马都长嘶不止。眨眼功夫,烟尘骤起,一骑奔至,却是他的亲随骑着他的白马,举着一杆长枪到了。

那亲随极是恭敬,到许明灯十步之内便不敢骑行,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他面前,半跪着横枪举过头顶。许明灯点点头,将长枪拿在手中,对方五人一看他接枪,都立刻手按腹侧,袍角掀开,露出了腰边的剑柄。

五人目光如炬,如临大敌,许明灯倒是没有多动,把头转向正一头雾水的扬古利,以女真话说道:“扬古利,这伙人找我有事相询,你们先回赫图阿喇去见都督,我料理完此间,就快马赶上你们。”

扬古利听他们用汉语叽里呱啦讲了一堆,全然不懂意思,早就疑惑满腹,此刻听许明灯解释,方知一二,忙问:“你的兵怎么办?也留下来不走了?”

其实他满心希望许明灯兵马都留下,这样就他回去复命,没人与他争功,战事失当之处也可尽数推给这汉人将军。哪知许明灯摇了摇头,说道:“段升暂替我掌兵,同你一起先走。”扬古利哦了一声,语气甚是失望。

那亲随段升极为干脆,马上答道:“遵将军命令,我一定将兄弟们顺利带回赫图阿喇城。”许明灯嘱咐道:“若再接敌军,只可走,不可打,扬古利要鲁莽,你由得他去就是了。”

段升点头称是,却朝旁边一个女真弓手道:“借你的长矛用用。”那弓手略作犹豫,还是解下背后的矛交给他。段升将铁矛头朝下,一使劲,将矛扎向大地,刹那土裂如网,矛身已没入一半。

他将骑来之马栓在矛上,躬身道:“将军,您的马儿在此,我去了。”说罢,阔步向己方人马走回。他露了这一手,扬古利和女真士兵尽皆失色,始知这名亲随有如此膂力,慢慢收起小视之心。

那书生五人目光却始终在许明灯身上,于此景视若无睹,便听许明灯问道:“去哪儿?”为首书生忙道:“此去半里有一坡,坡后土地宽阔平坦,正是说话的去处。”

“好个说话的去处,带路吧!”许明灯倒被他逗笑了。要真是好好谈话,又与地貌怎样有何干系?这“说话”当然是暗指动手了。那女子也被逗得格格一笑,容色更增艳丽,直不可逼视。六人五前一后,往不远处土坡踱步而去,一会儿转过坡顶,全没了人影。

扬古利好像做了一场梦般,暗暗地想:“这帮子汉人可真古怪!”他不愿耽误了报功的时辰,令大军继续前行,段升代许明灯领军跟随,也不和他多话。

这一路倒是相安无事,并没有叶赫部的敌人出没,行到夜里已不适赶路,距赫图阿喇仍有一小半路程。傍晚前扬古利已接到努尔哈赤信使传令,赞扬了他一番,叫他不用急着赶回,慢慢行进,免得辛苦了兵马。

扬古利很是听话,当晚让全军扎营休整,把俘获的牛羊杀了一半,烤牛烤羊,犒赏自己的部下,却全然不理明军,就当他们不在一般。

段升与铁枪军士兵瞧女真人们在篝火边吃肉唱歌,只是冷眼瞧着。他们取出自备的粮食吃了,段升一声令下,就都撘帐歇息。许明灯治兵有道,这支铁枪军纪律严明,虽是由段升代掌,也无一人敢不服从。

段升独自站在帐外,眺望来时之路,心烦意乱。他跟随许明灯多年,也曾遇见过有汉人来寻将军麻烦,但以往不出一个时辰,许明灯便是无恙而归。如今过了半日,许明灯还没有追上军队,看来定是与对方五人鏖战难休,无法脱身。

他巴望了许久,只盼有一骑出现在远处,然而目尽之处唯有枯草。他深知许明灯若遇劲敌,在场者便只有自己一人武艺尚可,能去为其助攻掠阵,可偏偏这代掌兵马之职落在自己头上,又怎么能离开这里,回马寻主?

焦急难纾,他忍不住长啸一声,抓起身边的长枪,唰唰唰连刺几枪,跟着舞出一套拿手的枪法来。三百招一过,蓦地举枪朝下一劈,鞭得地面发出巨响,暗叫:“可恶!学得一身枪术,却帮不上将爷半点忙,有什么用!”

思绪未定,就听一人喊道:“好身手!好枪法!”说的是女真话。段升抬头一看,扬古利一手捧着羊腿,一手揽着酒桶,吃的油光满面,站在数丈外,神情笑嘻嘻的,又带着股意犹未尽,仿佛段升舞枪是专给他助兴来着。

段升登时黑了脸,将枪一撇,转身走入营帐,披甲而眠。外面女真人的笑声、歌声吵得他难以入睡,料想五百名弟兄也都是一样,在这关外的异地他乡,忍受着老天爷的寒冻和异族人的白眼。

次日拔帐重行,两支队伍都带着疲色前进,好在余下路途已不多,行过晌午,赫图阿喇城已近在眼前。女真士兵们一阵欢呼,脚步变得都轻快了起来。

赫图阿喇城是建州女真爱新觉罗氏的主城,努尔哈赤征服各部前,便在此地建堡,多年以来,渐次加修成内城、外城,工商聚集,如今已颇具规模。

才到城门,便有一群人出门相迎,为首者是个年轻的女真男子,不过二十岁出头,可相貌堂堂,不怒自威,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相称的魄力。段升认得他是努尔哈赤的第八个儿子,名字音作皇太极,写成汉名时又叫黄台吉。

扬古利见了皇太极大喜,下马与他碰肩为礼,四手握在一起。扬古利大笑道:“新郎官,看来福晋是又漂亮又体贴咯,竟把你这你这急先锋惯得都不打仗了!”

皇太极今年四月刚娶蒙古科尔沁部族的女儿为妻,新婚燕尔,加上境内比较太平,打得多是小仗,努尔哈赤怜惜儿子,便没叫他跟着打仗,在城里休息了数月,代理公事。福晋这称呼由蒙古语传来,指的是贵族的妻房。

皇太极听他调侃,脸上却不改色,笑眯眯地道:“不打仗,不和你抢功劳,你还不高兴么?不过你也该多顾顾家里了,瞧我姊姊都被你冷落成什么样了?”

扬古利的妻子是努尔哈赤的女儿、皇太极的姊姊,与爱新觉罗家族不可谓不亲,一听皇太极提起妻子,倒也有些心猿意马,归心似箭,嚷道:“说的是,那你别挡道了,让我回家哄老婆去!”身后女真兵闻言都笑作一团。

皇太极笑道:“别忙!”撇过头,见段升解鞍下马,立在一边,冲他拱了拱手,以汉语问道:“段守备,你好!许将军还未归么?”他从昨夜回报的军令,已知许明灯离军缘由,现下又瞧带领明兵的仍是段升,故有此一问。

段升并无官职,他军籍出身,这辈子原本就盼望当个把总,守备是千总,比把总还高一级,皇太极如此称呼他,既是抬高了他,也是避免直呼其名不敬。

段升略微有些受用,暗想:“传闻此人聪敏好学,倒从我们汉人这儿学到了语言和礼节。”于是抱拳回礼,道:“八公子,我家将军有些事务缠身,还没能赶回,请你和都督见谅。”

“呵呵,见谅什么?许将军是我们建州女真都佩服的大英雄,帮助咱们打乌拉,打叶赫,咱们感谢都来不及,又岂敢于许将军的私事有任何指摘?说句实在的,你们是大明的将士嘛,又不该受我阿玛约束。”

听皇太极这么一说,段升心中又增三分好感,忙道:“我家将军与都督同仇敌忾,共同奋战,都是为了建州能够太平、百姓能够安乐,八公子不必如此客气。”

皇太极微微一笑,忽然压低声音道:“段守备,实不相瞒,我已接到军报,那伙汉人欲对许将军不利,是不是?许将军是明朝将官,若有闪失,我们也无法向朝廷交差,此事不宜久拖,我便派一支精兵,相护许将军归来,如何?”

段升听他如此说法,方知他所掌握的情报甚详,若换作别人,以段升敬爱许明灯之心,定要倔称将军无碍,无须多劳。但皇太极似是正要顾全他颜面,因此悄悄问询,这却让段升敞开了心底的担忧,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烦八公子了。”

他虽不信皇太极的精兵能帮许明灯什么忙,可有人去探查将军踪迹下落,总是有益无害的举措。他正要告诉皇太极具体地点,哪料对方哈哈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其实此事十分要紧,哪能耽误半分?我昨夜接到军报,已差人去了!只恐未与守备商量,就妄下策令,实是有失恭敬了!”

段升不由一愣,暗叫:“好个厉害的爱新觉罗子弟!”皇太极却一手挽了他,一手挽了扬古利,笑道:“走,进城去,阿玛今晚要大宴有功之将士,就差你扬古利和许将军了,若许将军不能亲临,便烦请段守备代出席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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