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位被称为八爷的人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在李老板鞠躬哈腰的带领下，在全场观众的注视下，领着自己的一帮人大摇大摆地走向了场子中间那一排空着的座位。

这个矮胖子就是谭八爷，京城四霸之一，南城一带的土皇帝，在这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京城四霸是北京城里势力最大的四个黑帮老大，他们各自盘踞一方，控制了京城绝大部分非法的生意。大概是为了图吉利，他们的名号用的全是双数，没有一个敢用单数的，他们分别是西城的李二爷，东城的雷四爷，北城的赵六爷和南城的谭八爷。

原先倒是有几位以单数作为自己名号的老大，其中名气最大的当属陈三爷和马五爷，但是他们的下场都很悲惨，全都死在了街头。西城的马五爷有一次犯了事，被京都神探骆明山抓进了大牢。但是，马五手眼通天，花大价钱买通了律师，最后被判了个无罪释放。当晚，马五和他的手下在“大三元”酒楼喝酒庆祝。席间，马五下楼上了趟厕所，也就是到大街上去撒尿，马五爷喝醉了酒就爱干这事。结果他去了半天还没有回来。

他的一个手下说听到外面有一声枪响，另一个手下说那是雷声，因为当天晚上刚好下大雨。后来他们都觉得有点不对头了，就赶紧跑了出去，这才发现马五爷已经被人枪杀了。脑袋正中间有一个圆窟窿，看上去马五爷好像长了三只眼似的，汩汩的血水混着雨水一起在地上流淌。马五爷下面那玩意还留在裤子外面，蔫蔫的缩成一团，任凭风吹雨打。看来马五爷是在撒尿的过程中被人干掉的。后来，有人说这事是马五的仇家干的，也有人说这事是另一伙黑帮为了争地盘才下手的，还有的说这事是骆明山干的，这个被称为京都神探的人，有时候就是喜欢按照江湖的规矩来解决问题。从那以后，马五爷的势力在京城就渐渐地瓦解了。

另一位以单数名号打出名气的就是东城的陈三爷。这个陈三爷原来是雷四爷的大哥，有一天在回家的路上被人乱刀砍死了。尽管继承了陈三家业的雷四爷口口声声说要给陈三报仇，不过很多人都相信陈三其实就是被雷四爷——当时还被大家称为雷老虎——杀的。原因很简单，一山容不得二虎。陈三爷狠，雷老虎比他更狠。自从雷老虎当了老大以后，他的势力就越来越大，现在已经不限于东城了，半个北京城的非法生意都控制在他的手里，京城四霸之首已经非他莫属。

自从陈三爷和马五爷这两个以单数打出名号的老大死了以后，四九城的混混们都开始忌讳单数了，甭管多大的小混混，为了避邪气，都给自己起了一个双数的名号。就连普通的老百姓也都跟着凑热闹，逢单必败的说法在京城很是流行。

在京城四霸中势力最小的就是这个年龄排在第二的谭八爷。他像一只乌龟一样缩在南城的一角，雷老虎的很多地盘就是从他手里抢去的。有人说谭八爷年纪大了，不再像年轻的时候那样喜欢争强好胜了；也有的说谭八爷现在信佛了，已经放弃了江湖的争斗，准备安享晚年了。不过，只有那些接近谭八爷的人才知道，这样的说法都是一些可怕的笑话。

瑞祥戏院最好的那一排座位是专门给谭八爷预备的，一年他也来不了几回，不过就是他不来，也没人敢上去坐一坐，因为那是他的座位。曾经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大概是为了在别人面前逞一回能，好作为吹牛的资本，有一次趁谭八爷没来的时候，大大方方地坐在了那一排的一张桌子后面，结果第二天晚上，在戏园子里，他被几个彪形大汉从座位上拖下来，一直拖到舞台上，当着几百个观众的面被打了个半死，口吐鲜血，惨不忍睹。从那以后，就连这家小小的戏院也都知道了谭八爷立下的规矩是不能碰的。

罗长今站在帷幕后面一直静静地观察着这个姗姗来迟的谭八爷。看来，就是这个秃脑袋的矮胖子让所有的人多等了十几分钟。现在这尊弥勒佛正在李经理的带领下向自己的那排专座昂首挺胸地走过去，旁边的那几张桌子后面的人，就像大臣见了皇帝一样，纷纷恭恭敬敬地站起来跟他打着招呼。这个光头有时拱手还礼，有时则只是点点头。场子里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这一幕活话剧，仿佛这也是他们花钱来这里要看的表演内容之一。

一丝难得的笑容像一条蛇一样悄悄地爬上了罗长今如冰山一样冷峻的面庞。

对于师父在正式授业之时提出的两个问题，罗长今没有立刻做出回答，倒不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而是他明白师父的问题绝不会那么简单。

果然，尽管他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可是，师父轻描淡写说出的答案还是让他大吃了一惊。

“魔术其实就是一种骗术！”

望着须发皆白的师父的脸上那对快活地眨动着的小眼睛，罗长今以为自己听到的是一个笑话，但随即他明白了，如果这是一个笑话的话，那也是一个严肃的笑话。

“在这个世界上，只存在着两种人：一种是骗人的人，一种是被人骗的人。你不是前一种人，就一定是后一种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选择。这是这个世界的法则，从古到今，一直如此，今后还会继续如此。幸运的是，魔术师不属于后一种人，而属于前一种人，也就是骗人的人，那么，观众则毫无选择地成为了后一种人，也就是那些心甘情愿上当受骗的人。这就是你跟他们的区别。”

“魔术的世界就是一个骗术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你的名气、地位和金钱都与你的骗术息息相关。骗术越高明，你赢得的掌声就越多，人们就越崇拜你，你就越加成功。因此，一个魔术师的成功与否，并不取决于他的技术，而是取决于他的骗术。技术是靠手来做的，骗术则是靠心来完成的，这种境界上的差异，就像钢与铁的差异一样，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

罗长今至今还记得，当时从师父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有人在他的耳边敲响一次一口大钟一样，震得他的脑袋里面嗡嗡作响。直到三年后他学徒期结束，那响声也没有停止，最后，当他在上海滩大获成功以后，这种响声才渐渐地远去消失了。

矮胖子谭八爷终于和别人打完了招呼。他转了个圈，把场子上上下下全都打量了一遍，这才大大方方地落了座，神闲气定地喝了一口热茶，用伙计递上来的热毛巾擦了把脸，接着又擦了擦他那可以与戏园子里昏暗的灯光一较长短的光头，然后，谭八爷这才轻轻摆了摆手，对一直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的李老板吩咐道：“李老板，就别等着了，咱们开始吧。”

在回身往台上走的时候，李老板觉得自己脚下像踩了风火轮似的，激动着浑身乱颤。连谭八爷也来捧场了！这可是自打那一回中外搏击大赛后的第一次啊！前几天，李老板特地提了几盒点心，登门拜访了谭八爷的老娘。他知道这个老太太最喜欢热闹了，所以特地带过去几张罗长今的海报和几份上海当地报道罗长今表演的的报纸。李老板当着谭老太太的面，像讲评书似的，把当年李青林在上海滩大战大卫.理查德的故事讲得惊心动魄，让谭老太太和谭八爷的两个儿女都听得五迷三道，连称过瘾。李老板虽然没有见到谭八爷，可是，他知道只要把谭老太太说动了心，谭八爷就很有可能会陪着老太太一起来戏院，更何况这一次谭八爷的两个儿女也都争着吵着要去看看东方大魔王嫡传弟子的表演呢！

李老板美得差点没在众人面前蹦起来。现在可是万事俱备了，就看罗长今的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