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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倾情》番外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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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姨家度过的第一个暑假,没有盛思夏想象中那么无趣。

姨父林树谦早早出门上班,不到夜晚不会回家,商人多应酬,大部分时候晚饭也不在家吃,盛思夏很少有跟他碰面的机会。

至于小姨,不是叫一些太太来家里打牌,就是约上朋友去美容院或是逛街,给了盛思夏极大的自由。

可以说,只要她每天乖乖按时去补习班报道,在家不出幺蛾子,基本等同于放养状态。

小姨给盛思夏安排了一个司机,每天送她上学。

从小姨家门口直行就可以到达小区门口,盛思夏找不到特别的理由让司机绕路,只能在放学回来时,多走几步到那幢白色房子前,试图刻意制造一场偶遇。

遗憾的是,机会并没有留给有准备的人。

那扇门总是紧闭,客厅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即便夜里“路过”,也没看见里面透出一丝光亮。

这天周六上午,家中无人,佣人都出门采购去了,盛思夏在家看漫画,接到母亲从美国打来的电话。

美国正是晚间,母亲刚刚下课,她听见高跟鞋踏在地上的声音。

“你生日那天我回不了,要去mit办一场讲座,礼物我会提前寄给你。”盛宛文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情绪平稳,没有起伏。

盛思夏说:“我知道了。”

那边犹豫一下,又说,“你也可以过来,玩到开学再回去,只是我没太多时间陪你。”

“小姨给我报了暑期补习班,我去不了,”盛思夏一下一下帮猫咪梳毛,问道,“可以剧透一下是什么礼物吗?珠宝?化妆品?别告诉我是学习资料。”

“最新款的数码产品,”盛宛文说,“我不希望你太注重外表,你才十五岁。”

“可我是女孩子。”

“越是女孩子,越要有内容,真正的美人不是靠涂脂抹粉,而是自信和智慧,我希望你懂得这个道理。”

母亲到底是教授,说话总带些说教意味。

盛思夏敷衍一声,“我知道了。”

“你没有谈恋爱吧?”

她心中忽地一惊,停住手上动作,波比不满地喵呜着,主动往她手心里拱。

她下意识否定,“当然没有!”

说完,又察觉自己反应太大,降低音量,重复一次,“我没有……”

“没有就好,我不是要干涉你,只是与你同龄的男生,大多都很幼稚,未必能带给你很好的恋爱体验,以后长大了,进入大学,会有更多好的选择。”

母亲一直接受西方教育,开明、温和,大部分时候尊重她的意愿。

她们很少见面,主要通过电话沟通,盛宛文从来不会问她吃得好不好,睡眠如何,连学习成绩也不大过问,零花钱从不苛刻,只会教她保持自信,尊重自己。

盛思夏和母亲之间,没太多话题可聊,却又可以无所不谈。

电话那头,有人和母亲说话,讲的是英文。

盛思夏聚精会神地去听,发现自己只能听懂寥寥几句简单的口语,涉及到复杂的句式,或是一些专业名词,就如坠云雾。

母亲说她临时有事,结束通话。

午饭时间,小姨从外面回来,给盛思夏带了一份酒楼的海鲜炒饭。

“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早?”盛思夏跪坐在椅子上,叉起一粒虾仁送入口中,滋味鲜香浓郁。

波比嗅到香味,几步跳到饭桌边,蹭着盛思夏的脚踝,不停“喵喵”叫着。

盛思夏无情拒绝了它,“这个太咸了不能给你吃哦,去啃你的小鱼干。”

波比沮丧地垂下头,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

小姨刚做完美容,神采奕奕地扬起下巴,“下午约了几个朋友来打牌,你要是怕吵,早点约同学出去玩。”

“那是当然,我才不要在家里被你呼来喝去,端茶送水。”盛思夏做了个鬼脸。

小姨没好气地一笑,“不就是上次陈妈回老家了,我让你帮忙倒茶煮咖啡吗?小家伙,真记仇,小姨还指望你给我养老呢,这下没指望咯。”

“小姨不会老,年轻貌美着呢,哪需要我来养?”盛思夏笑嘻嘻地,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

嘴甜的,哄得小姨笑容更盛,从钱包里取出一张卡,让盛思夏和同学去逛街,多买几套漂亮衣服。

“我的衣服够穿啦。”盛思夏把卡推回去。

小姨白她一眼,“你那叫什么衣服?牛仔裤t恤衫,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去买几条裙子,小姨过两天带你去拍照。”

盛思夏不以为意。

同龄的女孩子都这么穿,随意方便又好搭,她反而不理解小姨的审美。

小姨早上顺便逛了街,精美的奢侈品包装袋一只只摆在沙发上,她打开其中一只,取出条烟粉色小礼裙,质地轻柔,薄如轻丝,小姨放在身前比了比,“这难道不比你那些衣服好看一百倍?”

盛思夏数学不好,家人一直笑她没遗传到母亲的智慧基因,现在看来,她数学之所以差强人意,多半是受了小姨的影响。

对她来说,这件花枝招展的小礼裙,还比不上面前这碗海鲜炒饭有吸引力。

“不过也好,穿成这样,倒不用担心你早恋了。”小姨继续冷嘲热讽。

盛思夏哼一声,“那些男生可幼稚了,本来我也看不上。”

“哎,眼光这么高,喜欢成熟款的啊?人小鬼大,”小姨手指屈起敲敲盛思夏的额头,“同学看不上,那你能看上谁?”

盛思夏不说话,脑袋都要埋进饭碗里,想起一个人,脸微微发热。

说话间,陈妈从外面回来,提着超市的购物袋,露出了两只鱼头,还在袋子里不停蹦哒。

“咦,这是什么鱼?”盛思夏偏着头问。

生命力真旺盛。

陈妈笑着说:“这是石斑,太太和先生都爱吃,待会儿清蒸。”

盛思夏缩了缩脑袋,她没接话。

她吃过陈妈做的清蒸石斑,味道还行,但仅仅是还行,她不懂小姨对这道菜的热情来自哪里。

“买了两条?正好,刚回来看见傅亦琛的车了,趁着鲜活,您给送一条过去。”小姨吩咐陈妈。

还未等陈妈应声,盛思夏蓦然抬起头,“哪个傅先生?”

小姨奇怪地觑她一眼,“还有哪个傅先生?上回来家里吃过饭的呀,你问过好几回了,真忘了还是故意的?”

盛思夏也发觉自己反应太过,淡定地找补道:“我天天背单词记公式,哪儿有时间记一个邻居姓什么?”

心中却在想,他回来了?什么时候?

好在小姨只是随口一说,不会真的多心。

陈妈要忙着杀鱼洗菜,这跑腿的活小姨不会做,自然落到了盛思夏头上。

海鲜饭只吃了一半,她已经食不知味,同那条小礼裙一样,弃如敝履。

“啧,真麻烦。”盛思夏放下筷子,擦净嘴巴,从陈妈手里接过那条鱼,还故作嫌弃地捏了捏鼻子,压住自己不太听话,即将翘起的嘴角。

她扎起马尾,涂了层透明润唇膏,换上新买的球鞋出门,波比勾住她的鞋子不让走,嗅嗅那装着鱼的袋子。

盛思夏抬臂提起袋子,警告地看猫一眼。

“喵~”它一下子卧在地上,露出肚皮。

盛思夏没时间跟它玩耍,一把捞起抱在怀里,拍拍脑袋,出门,一路朝傅亦琛家去。

心情雀跃,走路都连跑带蹦,夏日午后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她出门太急,竟然连伞都忘了打。

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按门铃前,她小心翼翼地拿纸巾拭去汗水。

门铃响了五声,傅亦琛家的佣人来开门,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阿姨,满脸笑容,说话带着广东口音。

盛思夏简单的说明来意。

没看到傅亦琛,她眼底有失望,觉得这条鱼,和她一路流的汗都白费了,但还是礼貌地交给佣人阿姨。

“是谁?”她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声,看见傅亦琛端着水杯,出现在楼梯拐角处。

傅亦琛面目俊朗,眼神深邃明亮,穿一件蓝色衬衣,只是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幅画。

那一刻,盛思夏心中无声地说,好久不见。

阿姨接过石斑,和傅亦琛打过招呼,到厨房忙碌去了,傅亦琛请盛思夏进来,她照例坐在沙发上。

波比热极了,趴在冷气出风处,惬意地眯起眼睛,毛茸茸的尾巴一摇一摆。

“你是今天才回来的?”盛思夏抬头和他说话。

说完她又后悔,心里想着,希望傅亦琛不要是一个心细如尘的人才好,否则,他一定会注意到她一直在关注他。

“对,在长岛待了两周,今天才回来。”傅亦琛表情自然。

盛思夏一边庆幸,一边又隐隐的失落,好像希望他注意到她的心情。

“去做什么?”

傅亦琛看她一眼,言简意赅地回答:“处理一些私事。”

盛思夏没有追问,她不会因为太高兴,就忘了礼貌,他们还不是可以聊私事的关系。

佣人为盛思夏送来一杯牛奶,她眼睛转了转,正要端起来,却被傅亦琛拦住。

他说,“家里有果汁,我去帮你换。”

傅亦琛转身离开。

盛思夏心里一甜,上回她曾对傅亦琛提过她不爱喝牛奶,没想到他还记得。

盛思夏不由自主地盯着他宽阔的肩膀,连背影都是挺拔的,仍带着介乎少年与成熟男人之间的清薄。

她听见波比在叫,凭着直觉与默契,她伸手将波比从沙发底下捞起来,放在腿上。

“你乖乖的,不要闹,否则人家要赶我们出去,”望见傅亦琛走过来,她凑近猫咪耳朵,小声说,“嘘,他来了——”

波比眼尾朝上,像在翻白眼,也可能是在鄙视她。

他手里只拿着一只玻璃杯,放在茶几上。

“我不喜欢太甜的东西,你自己喝就好。”他这样解释。

盛思夏不勉强他,给自己倒上果汁,水蜜桃的味道,带着丝丝粉色,底部沉淀着果肉。

“傅亦琛,是哪几个字?”

她从包里拿出纸笔,递到他面前,示意他直接写下来。

傅亦琛提起笔,刷刷几下,写下他的名字。

他的字迹,符合盛思夏全部的想象。

“你的字真好看,”她举起来欣赏,赞不绝口,“这是什么字体?我也要练。”

他笑起来,露出洁白牙齿,“不知道,大概是楷体、行书,还有瘦金的混合体。”

盛思夏写下自己的名字,就贴在他的字迹旁边,写完,又觉得不堪入目,将纸张藏到身后。

“给我看看。”

盛思夏抿了抿嘴,“你保证不笑话我。”

傅亦琛正色道:“我不能保证我做不到的事。”

她扁着嘴,正要偷偷将纸条收进口袋,波比从中作梗,一跃跳到她肩上,她身形一晃,纸条掉到地上,傅亦琛手臂一探,轻轻松松拿到手里。

他还未来得及看,嘴角已勾起笑容。

盛思夏大为光火,无地自容,像孩子一样伸手去抢,“还给我!”

傅亦琛站起来,手举过头顶,盛思夏着急得在他身边蹦来跳去,仿佛被波比附身,艰难地触碰到他的手腕。

再往上一点,她似乎碰到他的手,是温热的。

傅亦琛和她闹够了,将纸条还给她,“字还算工整,挺可爱的。”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带些年轻人特有的神采飞扬,她默默欣赏片刻,才发觉不对。

可爱?这是什么形容,她能听出他的勉强。

她永远不会夸奖别人“琴弹得很可爱”,或者“围棋下得很可爱”,这种夸奖不如不要,一听就是在哄小孩。

想想也知道,傅亦琛绝不会夸他的下属“方案做的很可爱”。

她端起茶几上的水蜜桃汁,一饮而尽,冰凉进入喉间,浇不熄心中油然生出的胜负欲。

还有面上的灼烫。

傅亦琛留她在家吃晚饭,正中间那道菜,正是她刚才送来的石斑鱼。

肉质细腻口味鲜美,不带滤镜的说,也比自家做的要好吃。

“以后我家买了石斑就送你这里来。”盛思夏说。

傅亦琛笑了笑,看穿她的蹭饭意图,他说,“欢迎。”

吃完饭,盛思夏没有继续逗留在此的理由,她告别傅亦琛,回到家,和小姨姨父打过招呼,说自己在同学家已经吃过了,然后回到房间里。

天刚刚擦黑。

她将波比的窝安置在窗边,在台灯的陪伴下,找出荒废多时的字帖。

她第一次这么投入,连时间都要忘记,一笔一画认真临摹,直到那些规整的方块字在光线下扭曲变形,横竖撇捺飞跃出来,组成一个“傅亦琛”,对她轻笑。

她趴在桌上睡着。

自那以后,她每天睡前都会练字,勤奋程度堪比囊萤映雪,悬梁刺股。

她暗暗地想,如果有一天她成为名人,这个故事一定要出现在她的维基百科里。

写字就像画画,一笔不对,全部重来,她不能拿透明胶粘了去,或者用涂改液,在纸上留下一个丑陋的痕迹,至少一个礼拜,才能勉强得一张好作品。

那天,她带着那张作品,到傅亦琛家找他。

吃石斑鱼那天傅亦琛提过一句,他接下来两个月都会留在国内。

那张得意大作,傅亦琛只扫了一眼,就放到一边,眼神带笑,“你还是回去多练练吧。”

盛思夏被堵得说不出话。

真的从没见过他这样的人。

如果说他不会说话,偏偏能杀人于无形,骂人都不带脏字,看他优雅从容的表情,倒像是在夸你;如果说他会说话,盛思夏却感觉像是挨了一闷棍。

这样才最可恶。

“你这么厉害,不如你教我啊。”盛思夏托着下巴,用上嘴唇和鼻尖夹住钢笔,眼神里有挑衅。

她猜那段时间傅亦琛一定很闲,要么是心情很好,才会答应她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

总之,他真的成为她的书法老师。

那个下午,盛思夏待在傅亦琛家,他把书房让给她,还吩咐佣人暂时不要去书房打扫,给盛思夏留下一个安静的空间练字。

傅亦琛说,她握笔姿势不对,发力点全在手腕上,写字久了容易累,越写越差,而且字形松散,不成形状。

总之,是贬得一无是处。

他找出来一本之前练过的字帖,让盛思夏从临摹开始,练最基本的横竖撇捺。

书房安静,无人打搅,没有其他娱乐设备,她老老实实在书桌前练字,有了几张成品,便忙不迭地下楼找傅亦琛打分。

“还要再练。”傅亦琛言简意赅。

言下之意是,她现在的程度,还不足以让他给出评价。

懒惰如盛思夏,也说不清那时侯那股不服输的劲儿是从何而来,又为什么要跟傅亦琛暗中较劲,一定要得到他的肯定。

一周过去,盛思夏白天照常去上补习班,数学课上,她都不忘低头练字,姚佳婷一度以为她中了魔;晚上回到家,吃过饭,便埋首书桌上。

这种状态,说是中魔也不为过。

刚开始,大部分练字纸都写得惨不忍睹,但几天过去,偶尔也能得一两张满意之作。

每当这时,她会兴高采烈地拿去给傅亦琛品鉴,他十分严格,最初只肯给她c-,勉强够到b,已经熬到了夏天的尾巴。

而他家门口的红色花朵,一直都在。

高一即将开学,这意味着暑期正式结束。

奇怪的是,盛思夏没感觉到多么遗憾,这是一个忙碌,又充实的假期。

补习班最后一天,几个要好的同学相约到邻镇爬山,骑车环海,定下三天旅行,姚佳婷的男友不愿意去,她便强行拉上盛思夏。

旅行回来,小姨带她回外婆家住了几天,前后加起来,已有一周没有练字。

这天交作业的时候,她很心虚。

这篇《春江花月夜》,是她今天早晨临时赶出来的,字迹稍稍潦草,但看见傅亦琛给她打上大红色的b-,她仍然很不服气。

“你太苛刻了!我这篇明明写得不错!”

“严师出高徒。”

“那你也太严了,应该以鼓励为主,打击为辅,或者不要打击。”

傅亦琛坐在朱红色的温莎椅上,笑着晃晃手里的作业纸,“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打分?”

盛思夏觑他一眼,谨慎地说:“b+?”

傅亦琛嘲笑她:“你知道打问号,可见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不说话了,从他手里抽回作业纸,转身就要走。

“等会儿,”傅亦琛站起来,拉住她,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在椅子上,拿来纸笔,“你重新写,争取让我给你打b+。”

写就写。

她早上出门前,只吃了一片面包,写了几个字,感觉饿了,又找傅亦琛要早餐吃。

傅亦琛让佣人为她准备早餐,她吃完一只可颂,一杯果汁,手边放着刚烤好的饼干,双脚踩上厚实柔软的地毯,窗外一阵风起,有疏疏落叶飘过。

她已经许久没有享受这么安心的时刻。

和傅亦琛认识这些时间,盛思夏从来只因为练字才找他,她却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他已是青年,不像同龄男生那么幼稚聒噪,随身冒着青春期的傻气,喜欢她,就往她课桌里放蟑螂,或者揪她辫子;也不像中年男人,油滑世故,充满套路,走起路来,系在腰间的钥匙哗哗作响,简直是灾难。

如果傅亦琛在给她作业打分的时候,能够更仁慈一点,那他简直没有缺点。

一个没有缺点的人是可怕的,也是不存在的。

所以盛思夏觉得这样的他一切都恰好好处,不用改变。

开学前几天,盛思夏越发喜欢往傅亦琛家跑,因为家里总是不平静。

小姨和林树谦近来时常爆发吵架,令盛思夏觉得尴尬,她正在长大,却又不够成熟,不足以完全明白大人的矛盾,每次听到吵闹声,只想躲出去。

这天吃过午饭,盛思夏来到傅亦琛家,直奔他的书房。

傅亦琛推开书房门,说他有事要去出去。

盛思夏“嗯”一声,心里想着,她才不想回去。

“你是去公司吗?”她问。

傅亦琛摇头,“去见一个从美国过来的朋友。”

盛思夏仗着年纪小,傅亦琛不会介意她的莽撞,大胆地问,“是男的朋友还是女的朋友?”

他从玄关处拿起车钥匙,回头淡淡一笑,“我记得我说过,我没有异性朋友。”

“不对,你说的是你不需要。”盛思夏替他补充。

“记得就好。”

接着他和她说好,两个小时他就回来,如果她饿了,随时叫佣人做饭,无聊了可以看电影或者上网,想回去也可以。

说完,傅亦琛出门。

小姨和姨夫之间矛盾升级,家里气氛紧张,姨夫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书房,小姨整天板着脸,把卧室门摔得砰砰响。

盛思夏听佣人间闲聊才知道,姨夫连睡觉都在书房。

冷战维持了一月之久,她以为他们会一直沉默下去,终于在今天早上爆发了。

姨夫早上从书房出来,看见小姨仍在沙发上的几个奢侈品购物袋,他忍无可忍,额上青筋毕露,“买买买!成天就知道花钱!你以为家里还和以前一样吗?我要破产了!破产你懂吗?”

小姨冷笑一声,“破产的是你,又不是我。”

盛思夏了解自己的亲人,小姨一直都这样,心直口快,生气了,说话就带刀子,可这即便是气话,也够伤人的,林树谦听了,直接摔门走人。

盛思夏仓皇离家。

她已经预感到接下来人仰马翻的局面。

前来拜访傅亦琛,既是问好,也是避难。

傅亦琛刚才让她重新练习《春江花月夜》,写了一半,她逐渐丧失耐心,在他的书房溜达一圈,开始琢磨傅亦琛离开之前,那个笑容的意思。

此前,傅亦琛说过不需要异性朋友,那时候盛思夏没有问理由。

不是不想,或者不能,而是不需要。

她想不明白,却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他的话里,包含着一些的不成文规则。

那么,她也不是他的朋友,她可以安心地待在邻居家小孩的角色里。

傅亦琛很守时,两个小时不到,他就从外面回来,还带来一盒拿破仑蛋糕,“朋友自己店里做的,给你吃。”

盛思夏拈起一块,咬一口,口感不错,她眯起眼睛,很是享受。

“都是你的,我不吃甜。”说着,他顺手拿起桌上的练字纸,粗略看一眼,毫不留情地给出评价,“前半部分勉强b,后半部分,你用左手写的?”

盛思夏会用左手写字,勉强能看,她曾经给傅亦琛展示过这项特长。

她向他坦白,“我在想,你为什么不需要?”

傅亦琛起初一愣,随后很快明白她的意思,他坐在书房沙发上,摊手道:“因为男女之间不会有纯粹的友谊。”

盛思夏敏感地注意到,提到“男女之间”四个字时,他刻意说得很轻。

这代表,他并不想和她谈论这一类话题。

她想了想,然后说:“我没有很要好的异性朋友,但我同学有,我觉得还挺纯粹的。”

傅亦琛笑起来,“在你这个年纪,或许可以吧。”

她不高兴,觉得他故作深沉,立刻反驳,“你才大我八岁!”

他无意和她争论年龄差问题,回到主题,“你的楷体练得不错,再练几年,字体固定后可以练练行书瘦金之类。”

盛思夏摇摇头,“不了,我就练好楷体,老师说字迹漂亮会有卷面分,行书瘦金不能拿来考试,练了也是浪费时间。”

他有些惊奇,“没看出来你是实用派。”

“没有好处的事我不做,不求优秀,及格就行。”她对他,是十万分的坦白。

“你还真是容易满足。”

“你是想说我不思进取吧?盛教授已经总结过了,你不要抄袭她的观点。”

傅亦琛笑起来,非常赏心悦目。

他应该多笑笑。

“差点忘了!你稍等。”他快步离开书房,盛思夏却被他吊起胃口,亦步亦趋跟着他下楼,一直到车库里。

并排停着五辆车,傅亦琛打开一辆suv车后座,取出一只乐高泰姬陵积木,“刚才路过乐高买的,你想玩吗?”

盛思夏盯着盒子左上方的黑色醒目字体,陷入沉默。

16岁+。

傅亦琛注意到,他露出恍然的神情,“我忘了你才十五岁。”

他眼神里隐隐在笑。

“还有几天就十六岁了。”她不太高兴,接过乐高,轻轻晃动,听见里面噼啪作响。

“具体几号?”傅亦琛问。

盛思夏不经意抿抿嘴,正要回答,忽然听见门铃响起,佣人开门,同时传来姨父林树谦的声音。

她大概能猜到姨父这次来找傅亦琛的意图。

傅亦琛察觉到盛思夏略微紧张,他问:“你姨父是来找你的?”

“恐怕不是,”盛思夏皱着眉摇摇头,“应该是来找你的。”

傅亦琛帮她提上乐高盒子,准备出去,盛思夏却拉住他的胳膊。

她没碰到他,只小心地捏住他袖口最下面一点点。

“别告诉我姨父我在这里。”

傅亦琛的态度严肃起来,“我记得我说过,不会向你家人隐瞒你的去向。”

她有些着急,低声恳求,“我姨父这次来可能是要求你帮忙,他最近和我小姨一直吵架,人又好面子,一定不想让我听到他向人低头。”

傅亦琛看着他,眼神动了动,好像在斟酌她说的话。

“好吗?”盛思夏不自觉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眼睛大而明亮。

“去楼上书房待着吧。”他叹一口气,敲敲她的脑袋,先一步离开车库。

盛思夏松一口气,从车库侧门来到杂物间,再轻手轻脚地经由楼梯上到二楼。

她把乐高零件都倒出来,铺在地毯上,心不在焉,跟着说明书拼凑,耳朵却留意着楼下的动静。

关上书房门,听不见楼下的声音,她无心练字,心中十分好奇,索性打开门,轻轻走到楼梯处。

姨父声音不大,大概是他自己都觉得羞愧,盛思夏本就不懂那些生意上的话,只能听懂只言片语,足够让她听得心惊。

姨夫生意遇到严重问题,那么要面子讲清高的人,连破产一词都能宣之于口,可见是到了怎样的地步。

她不愿意搅合在这件事里,而且以林树谦的脾性,一定不愿让她这个晚辈,看见他向一个年轻人低头。

盛思夏怕被发现,对大人之间的麻烦事也不感兴趣,回到书房,一心一意拼乐高。

过了一个小时,林树谦就从傅亦琛家离开。

从这不长不短的时间,盛思夏暗自猜测姨父没有达成目的。

等傅亦琛上来书房,给她带了一盒蓝莓味冰淇淋,表情平淡,看不出情绪。

盛思夏挖着冰淇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我姨父是来找你借钱的吗?”

“他资金链断了,周转不灵,想要找我注资,”傅亦琛到桌边检查她刚才的练习草稿,边看边说,“你也可以理解为借钱。”

“那你借了吗?”

傅亦琛说:“你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到。”

没有,她懂了。

盛思夏一愣,“我聪明?”

这好像是傅亦琛头一回夸她,她却来不及高兴,反而在想他这是什么意思。

“刚才在车库里那番话,你想得很周全,懂得考虑别人感受,”傅亦琛看她一眼,“比我想象中成熟。”

盛思夏心中暗自高兴,鼓起脸,不服气地问,“从前我难道很幼稚?”

“字没写几篇,光顾着拼乐高,你不幼稚?”傅亦琛反问。

她扫一眼地毯上散落的积木,心里发虚,嘴上却不服气,“那是你送的生日礼物,我当然要好好研究一番,以示尊重。”

傅亦琛面带微笑,微微有些诧异,“不是吧?一副乐高积木,你就心满意足了?”

她愣住,迷茫地望住傅亦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

“你的意思是,这个不算生日礼物,你还会送我别的?”

傅亦琛有些好笑地看着盛思夏,“除非今天就是你的生日。”

盛思夏脱口而出,“当然不是!我的生日是月底!开学前一天!”

“好,我知道了。”傅亦琛说。

姚佳婷给盛思夏打电话,约她一起去逛街,盛思夏收拾好东西,傅亦琛送她下楼,到门口。

她换上运动鞋,在穿衣镜前看见自己的形象,固然是干净青春,和英俊倜傥的傅亦琛站在一起,却无形中缺了些什么。

盛思夏突然间懂得了什么。

关于那天小姨说过的,她就像个没断奶的毛丫头。

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她从镜子里偷偷瞅着傅亦琛,心里打量,他这样的男人,会喜欢怎样的异性?

肯定不会是她这样的吧。

“看我干什么?”傅亦琛发现她的小眼神。

盛思夏心里一慌,眼睛一转,镇定地岔开话题,“我在想……你会送我什么礼物?”

傅亦琛问:“我不经常送人礼物,大多都是秘书帮我选,我也不懂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喜欢什么。”

她抬头,率直地问:“那我可以直接指定礼物吗?”

傅亦琛挑眉看着她,“不觉得这样没了惊喜?”

“我不喜欢惊喜,而且惊喜大部分都是惊吓,“盛思夏撇撇嘴,“我直接告诉你我要什么,既节省你的功夫,又不用担心礼物我不喜欢,不是两全其美?”

“还挺有主见,想法不错,你果然是实用派。”这是傅亦琛第二次夸她。

盛思夏笑起来,露出两粒洁白的虎牙。

“想要什么?”

盛思夏想了想,试探性地问:“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傅亦琛微微颔首,“我不是上帝,也非全能,如果你要我摘星星摘月亮,那肯定办不到。”

“那意思是,只要不是跟星星月亮过不去,其他的都可以?”她歪着头看他,语气像是故意刁难。

傅亦琛想到什么,目光似有深意,“你是想要我帮你姨父?”

“啊?”盛思夏愣住,她真没有这样的想法,眼神疑惑,“我为什么要让你帮他?”

“因为他是你姨父?”

盛思夏闻言,皱眉低头,从亲情的角度,她或许是应该帮姨父开口,却不愿意让她和傅亦琛的关系染上不纯粹的色彩。

最重要的是,她有分寸,也有自知之明,明白以她现在和傅亦琛的关系,尚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轻易影响他做出的商业决策。

盛思夏看着镜子里一双笔直修长双腿踏着的气垫运动鞋,开口道,“我想要一双漂亮的高跟鞋。”

傅亦琛当然答应。

她似乎看到他露出放松的表情,似乎是对她这个要求很满意。

离开傅亦琛家,盛思夏独自朝家走,她心里感到一阵轻松。

她是做出正确的选择了吗?

生日那天,是开学前一天,几个相熟的初中同学约好了帮盛思夏庆祝生日,不便玩得太晚,八点半就各自回家。

傅亦琛当天晚上有事,没有亲自送礼物,只让秘书替他将礼物送来。

一双浅粉色浅口高跟鞋,款式偏年轻,鞋跟不高,应该有考虑到盛思夏的年纪。

没有标价,却能从精美的鞋盒看出价值不菲。

拆完礼物,盛思夏将鞋子珍而重之的收进衣柜里,暂时还没有穿上的机会。

她给傅亦琛打电话说谢谢,他那边在忙,简单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那晚盛思夏躺在床上,抱住枕头,觉得孤单。

她心中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直到睡去。

直到多年后,她靠在傅亦琛怀中,脸贴着他坚实的胸膛,满是安全感,这才向他问出当年纠结的问题。

“傅亦琛,如果那时候我的生日愿望是要你帮林树谦,你会同意吗?”

他捏一捏她的脸,“会。”

盛思夏锤他一下,故作生气,“不许骗人,我要听实话!”

她才不相信当年的傅亦琛会答应这么无理取闹的要求。

“当年已经过去,我会怎么样这不重要,”傅亦琛拉她躺下来,“重点是,我今晚说什么,才能不被你赶出去睡觉。”

盛思夏拧他的脸,“你也学会油嘴滑舌啦?”

傅亦琛笑,“我也好奇,你那时候怎么没开口找我帮忙?”

“林树谦是成年人,他该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而且——”盛思夏手划下来,玩他的喉结,“我要是那样做,岂不是在利用你?”

傅亦琛眸色转暗,握住她的手,“你又不是没利用过我。”

“胡说,哪一次?”

“你高一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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