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做梦了。.
她总是做着同一个梦。
她走在森林和草原的边界，左右两面都是茫茫绿烟。天空如洗，空气清鲜。
柔嫩的草尖搔着脚踝，犹如母亲慈爱的吻。
我要走到什么时候呢？她这样问自己。
她一直走着，无论杨树多么秀美，草原多么鲜润，她还是很快就感到单调。
眼前的景物，存在于苍天之下，百年千年不变——真是没意思，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老样子，上次看见的木疙瘩，这回还在同样的位置，一点进步都没有。不，不只进步，就连退步、衰老的迹象都没有半点。这种停滞不前，到底象征着什么？
每逢她难耐寂寞的时候，就会转过方向远离森林，走上一座迎风的小丘。
不知哪里来的光芒永远笼罩着丘顶，她越往前走，眼睛就越是模糊。
强光之中，总有一个身影，刻在脑中的信息告诉她，这就是自己道路的尽头。每一次，那几乎要消散在光辉中、抽象到性别都分不清的身影，都会对她说同一句话。
她听不清，所以感到无比悲伤。那是谁？自己认识的？对自己很重要？他到底要说什么？为什么明明听不到，还是知道他每次说的都一样，为什么还是要哭泣？
最终，她走到山顶，可在她面前的只剩下占据整个视野的暗青色海洋，无数潮水滚滚而来，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绛紫色的天空中千鸟飞过，她伸出手去，只有一个黑色的身姿破空而下，然后——
☆
她终于惊醒，透明的液体已经覆盖面颊。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令她伤心的事情一件都没有，也不存在怨恨的人，或者怀念的地方。她又是一个人了，孤独让心境无比安宁，可既然安宁，又为什么止不住眼泪？
近乎耀眼的月光渗透在黑森林中，这是正义与邪恶的融和，纯洁与堕落的搅拌。忽然，有声音传入耳际：
“你的眼泪很清澈，真美。”
月色之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名男子，站在枯叶上，一身黑色为主的轻铠甲让他完美地融入四野的林木之中。名为阿尔塞斯的骑士，说着赞美的语言，边向树上浅眠的维兰瑟伸出手去。
“下来吧，要上路了。”
维兰瑟一时未从睡眠的懵懂中摆脱出来，连脸上的水迹都没去擦，便要往树下跳，却幸好及时制止了自己。穿过迷蒙的泪眼，她辨认出来人的身分，登时大吃一惊！可更吃惊的却是脱口而出的话语：“你没死？！”句子的末梢带着淡淡的喜悦。
阿尔塞斯没听出来，只是接过话头：“嗯，我还活着……你还在上面做什么？下来吧，要走了。”
“走？去哪里？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阿尔塞斯听到这不客气的质问，并不发怒，依然以沉稳而自信的语气诉说：“去北方，诺森德大陆。我要做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呸！”维兰瑟双眼圆睁，不由自主握紧了手中的弓，“你还要做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啊！就算我的身体被你污染过，但绝不代表我的灵魂也自甘堕落！”
阿尔塞斯霎时严肃起来，周身上下涌出一层霸气！只见他抬头，眼中闪耀着决然的星光：“我要拯救世界！”
吓？这个人……疯了？维兰瑟像被雷劈中般呆立当场，然后忍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同时，她也感到愕然，阿尔塞斯不像在开玩笑。
黑骑士看到她的反应，竟然还是没生气，仿佛不顾一切地郎声问道：“你的理想是什么？”
维兰瑟的笑容僵硬了。这句问话成为转折，她只感到无形的压力滚滚而来！很想说点什么，很想反驳点什么，但半开的嘴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见阿尔塞斯朝树下越走越近：
“其实，你根本没有理想吧？你有不输给我的武艺，也有在我大军压境依然死守达拉然的勇气，更有宁死不屈从于我的气节……这样的好女人却默默无闻地在达拉然呆了三十年，什么都不做？！”
一阵虚脱般的晕眩感强烈地侵扰她的神经，混乱之间，那个梦又浮上心头。她不是什么都没干，她是一直在等待某个人回来，等得太专注，专注到连自己要做的事情都忘记了。那个梦中，最后消失在光芒中的身影，一定就是阿拉霍吧？自己等了那么多年的人，终于还是放手离去……她已经没有理由再停滞不前了！
可是……可是，现在的自己又能做什么？对了，梦中最后落下的黑影，是乌鸦，是死亡的象征。自己的一切，心啊，灵魂啊，都已经死去了……
“我知道……自己做过多少错事，”阿尔塞斯的灵魂在诚恳诉说，“我不乞求饶恕，也不期待被理解。我只想告诉你我的想法，如果你觉得那还不算一文不值，希望你能把我的梦想也作为你的梦想，不跟我一起也没所谓，只要你行动起来做点什么，你明明可以独当一面的！”
他像山峰一样挺拔，像稻穗一样谦卑，再无半分邪恶的意味，就在银色的月影下把他和巫妖的计划和盘托出——维兰瑟不禁哑然！
阿尔塞斯继续说下去：“我要拯救世界……不，也许做不到那种程度，但至少我要拯救我的国家！……维兰瑟，我真的需要你，无论作为战友、同伴，还是妻子，我都需要你。”
一直没开口的她终于发出颤巍巍的声音：“别说了……求求你……”毫无掩饰的软弱从她全身上下散发出来，阿尔塞斯抓住时机进一步动摇她的心情：“我什么都没有了……古祭坛一战让我完全清醒，那种感觉就像死了一次又活过来，之前身为王子的一切都变淡了……死前的记忆一片朦胧，我就只记得要保护国家的誓言；复活后，我就只有克尔和你，他是最可靠的同伴，而你则是……则是我最爱的人！誓言、同伴和爱人，这就是我拥有的一切，我想要拼死保护和抓紧的一切……维兰瑟，我要你一展抱负，请你成为我的妻子吧！”
以某种逻辑，可以把这世界上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满怀抱负要成就一番事业的霸者，另一种则是以帮助、服务前一种人为乐的人。那么，自己一定属于后者吧？一直都没有意识到的事实，自己就是在等待一个能带领自己前行的人。
记忆中的王，平静而安详，拒绝崇高的身份，坚决把所有臣子视作同伴，用尽全力保护他们。这样的王，很温暖，却因过于看重“保护”，而忽略了“进取”，忽略了同伴的作用。
眼前的王，坚韧而锋锐，在最落魄的时刻，仍然没有忘记自己的国家，没有放弃拯救世界的理想。这样的王，虽然曾犯下无数罪孽，但能够带领自己到达天空彼方！
连维兰瑟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从树上下来，投入了黑骑士宽阔的怀抱，泪水浸染了他的衣襟。静夜的虚空中，哽咽的声音几乎组不成有意义的言语：
“你……梦想啊，爱情啊……这些我最想要的……都……”
阿尔塞斯用有力的大手抚摸着她背脊，不停安抚她，同时微笑着倾听怀中女性的表白。
“我愿意！……我愿意做你的妻子，你的梦想啊，计划啊，我都愿意接受……所以……所以，我不能跟你走！绝对不能！！”
阿尔塞斯万万没料到这没头没脑的转折，一时呆若木鸡，等他晃过神来正要质问，嘴唇已被两根手指封住。维兰瑟近在咫尺，面颊通红，不是羞赧，而是充满兴奋和期待的神采！她无怨无悔的声音响彻夜之空寂：
“王，不能没有自己的国土，我要留下来守护你的国家！”
“不，那种东西已经不重要了，因为……”
“重要！王为万民战斗，万民也应该理解王的心，黎民心之所在，就是你的国土，就是你回来之后要治理的大地……也是，你赋予的、我唯一的理想！”
此刻的心情，此刻的天空。就算日后粉身碎骨，也绝不会忘记！
“也好……也好。保护国家是王的职责，那么传颂王的英名，就是你的工作了……”
那个不能说的秘密，闪缩在言语之间，灼烧着二人的心房。不知不觉间，两行热泪夺眶而出，阿尔塞斯向她的嘴唇吻去：“拜托你了，半年就好，守护我的国家吧，我马上回来！”
☆
苍白的朝阳刺破薄雾，洒落在维兰瑟灰白色的肌肤上。她坐在树枝上，遥望那虚弱的光轮，嘴角还挂着一丝满足的微笑。
阿尔塞斯已经走了，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明知道这一点的自己，本来是应该陪在他身边，见证他创造的奇迹的。但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留下来，要守护属于他的大地，守护他死后高洁的名声。她对那个男人很有信心，未来一定会如他计划发展。
这种表达爱和忠诚的方式，他一定能够理解吧？
她轻柔地抚摸着小腹。拜那不知名的特殊能力所赐，昨晚她几乎被欲火烧成灰烬，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消退。对阿尔塞斯的爱，恐怕在祭坛地底第一次与他结合时，便已在心之角落萌芽，在昨天晚上终于成长为不容忽视的大树。
做了那么多次，肯定能为他产下后裔吧？一想到这个，维兰瑟就情不自禁露出幸福的笑容，又抬头出神地看向初阳。
她和他的未来就如这日光一样惨淡，但此时此地，她却无怨无悔无惧。
“已经尽了妻子的本分，那么……”
因为她靠在阿尔塞斯的胸膛上做了个梦，与往时一模一样的梦。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她看到了梦的最后，那从天而降的黑影。
“就应该去尽臣子的义务了！”
不是晦气的乌鸦，而是一头矫健的——雄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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