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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的星光奥德修篇》C2.5 两个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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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飘摇着细雪,片片白花好似灵魂的碎屑。

白色的山峦上散落着黑色的乱石,它们倔强地抖落身上的雪花,要为过路的人留下立足的标记。

连石头都会为人类着想,为什么人类总是只为自己思量?

在山之巅,寒风猎猎,但就算是最坚强的霜雪,都不禁要回避栖身于瞭望台的那两个人。那两个人的灵魂比石头还要坚硬,他们之间的气氛凝重到简直要把六角形的雪花压成粉末。

瞭望台中没有点篝火,因为那两人从来都不会感到冷,因为他们就是寒冷本身。

阿尔塞斯沉不住气了,巫妖复活之后,他一直难以适应这漆黑的空洞眼眸。死亡骑士一生中看过无数双眼睛,他懂得分辨,身为王子也不得不学会这项技能。他知道什么样的眼睛代表善良,什么样的眼睛代表邪恶,他也熟悉那些魔法师们深邃的眼神。可惜骷髅骨是没有眼球,也没有皮肤的。一路而来,他们极少交谈,以往两位一体时那种灵魂的沟通更是再也没有发生。他简直有点怕巫妖,怕他的沉默,怕他的肃杀。

阿尔塞斯刚要开口,巫妖却率先打破沉默:“阿尔塞斯,我觉得我欠你一声‘对不起’。”他似乎叹了口气,“那时你还是个纯粹的人,能被称作英雄的人。只可惜,你遇到了我,我本应该向你道歉的,因为我扰乱了你的人生。”

“但你从来没跟我道歉过,我也不需要你道歉,因为你我都知道道歉不能挽回任何事物。”

听黑骑士这样一说,骷髅颤抖起来:“喂,当一个年龄是你五倍的老人诚心诚意向你表示歉意时,你难道不应该假装受宠若惊来缓和一下对方的难堪吗?”巫妖前仰后合,黑骑士愣愣地注视着他,过了好几秒钟才醒悟过来——克尔.苏加德在笑。

他们已经多久没笑过了?

“你能如此开玩笑,说明这诚意没你声称的那么多。不过……”阿尔塞斯扬起一条眉毛,愉快地反击,“……我接受,当然接受了,而且觉得很高兴,比我受封为圣骑士时还要高兴。”

苏加德示意他往下说。

“你不需要道歉的,克尔。每个王子的生命原本都是被设计好的,所住的地方,看见的风景,要学的课程,结交的朋友,未来的妻子,甚至去世的原因……你知道我小时候的梦想吗?一个园丁,种很多很多的苹果树,活在红色和绿色中间……但后来,你都知道了,我不再被允许拥有这么卑微的愿望,父王大手一挥,我就成了圣骑士。”

巫妖短促地插了一句:“那时,你总是干得很不错。”

“我被一时的成就感冲昏了头脑,沉迷于挺身而出救民于水深火热的游戏中……噢,是的,无论我那时如何的投入,现在却必须把那一切当成游戏,一场赚取荣耀的游戏,一场我已经输了的游戏。是你让我输的……但,该怎么说……”

巫妖善解人意地接过话头:“就像在赌场里面,你从二十一点的桌子边离开,然后发现了扳手腕的赌局。”阿尔塞斯哈哈一笑:“没错!你让我找到更适合我的游戏,给了我继续追逐梦想的机会。”

“忘记你的苹果树吧,”巫妖又笑了,阿尔塞斯现在居然能分辨骷髅的笑了!“我们的路很长,长到要走完我们这一生。”

“如果我只是圣骑士,就连这条路也没法走,不仅我要忘记苹果树,恐怕连洛丹伦所有人民都要被迫失忆。但我现在是死亡骑士,尽管这条路并不通向我的梦境,却有更大几率让我把其他人的梦想保护下来。”

为了别人,牺牲自己;放弃自身的名誉和追求,不为人知地守护更广大的梦。巫妖想,你终于成长了。

“所以我不会怪你,成功的捷径就是毫不犹豫地踏上最难走的路,我以前走得太笨,太理所当然,以至于停滞不前。你让我找到了目标,还有方向。”

魔法师没有笑,而是抬起来头,任雪花落入他空洞的眼眶。他淡淡地说:“我的目标跟你不一样……我比你幸运,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找准了方向,并确信不疑;我比你不幸,因为我的梦想几乎不可实现……”

空气在不知不觉间温暖起来,深色的石头和浅浅的融雪造成了潮湿的错觉。

阿尔塞斯语气很诚恳:“其实我相当好奇,你所追求的‘魔道尽头’到底是什么啊?”

巫妖的回答半点都不迟疑,显然对这问题已经思考过无数次了:“可能是某个地方、某样景物,也可能是发生某件事情,还可能是遇见某个人,说了某句话……谁知道呢?但如果限定那是一个特别的魔术,那个魔术就应该是一个奇迹般的术。有人说,毁灭世界,错了,一万个魔法师一起施展禁咒也能做到的,一万个不够就来一亿个,总之能用数量堆积,用理论预计的魔法,都不能算是终极的术。要我说的话,我希望能让死者苏生……古往今来从来没有先例,相关方面的一切研究都无疾而终,偏偏却是说得出名字的老百姓都拼命祈求的……哈哈,谁知道呢?”

“要我说,我不相信魔道会有尽头。”阿尔塞斯微微一笑,“就像我的王道一样。如果思考一次就掉一根头发,我已经当了好几年秃子了——我一直思考着要成为什么样的王,要把洛丹伦改造成什么样的国家。”

“哦?现在这个国家不好吗?”

“王权太集中了,一个昏庸的君主只要几年就能毁掉前人几个世纪的基业,这太不稳定。我想过效仿达拉然的议会制,但白金汉想必能轻易控制大多数席位,那时就连皇帝也控制不了他;如果规定让持不同观点的政治势力轮流执政,你能保证第一个上台的势力会愿意退下来?即使让人民来选择他们的领袖……”

“你疯了?!那些缺乏学识的愚民眨眼功夫就会被金钱收买!”

“对……任何新的尝试一在脑海中浮起就马上被我否定,原因在于这些方案都没有考虑到人的本质。”

“这个国家缺乏能够分到百姓手中的财富,只有满足他们的温饱,他们才听得进教导;只有当所有人的脑子都不再只记得利益,他们才会去考虑公平。道德、追求,这些东西不能让他们生存。不过……你的设想是好的,总有一天会找到快速创造大量财富的方法,进行公平的分配,然后轮到教育,改造人们的心,那时候的人或者不仅能选择君主,甚至还能参与政治。”

“那就再也不需要君主了,不是吗?”阿尔塞斯停顿了一下,“但你看,现在看来根本走不通的王道或者几百年后就会成为现实,那时的人又会产生更远大的设想;现在看来无法实现的死者苏生,可能再研究一百年也能做到……最伟大的预言家也说不出究竟,最明亮的水晶球也投影不了未来,今天的尽头可能才是明日的起点,今天的大魔导士成了明天的魔法学徒。”

“所以……”苏加德释然了,他的骨髓中仿佛出现了新的物质,“……没有尽头……似乎也有道理。但人与餐盘里的肉饼还是有着区别的,那个区别催生了所谓的尽头。”

那就是梦想。人不可能没有梦想,梦之所在,就是尽头。

“一个能拯救整个国家的魔法,那就是我对魔道尽头的定义。”

他们胸怀激烈,端坐于严酷的霜天,眼中却是燃烧的烈焰。这一把火,说不定就能烧尽心中的阴霾,和人类灵魂中沉积了数万年的毒素。

“身后的世界就交给维兰瑟和爱菲吧,你,和我,并肩作战!”说这话时,苍老的魔法师又想起百年之前,上一个与他作过同样约定的朋友。那是一位惊才绝艳,让他几乎窒息的魔法师,现在这一位则是一张嘴就谈论要下放皇权于民的贤王。过于卑贱和过于崇高的人,都很少尝到友情的甘甜,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因此苏加德十分懂得珍惜。上次,他还来不及为安东尼达斯动手术,就被迫失去了一切,失去了几十年时光。

这次呢?

“我就等着你这句话,克尔。”死亡骑士豪迈地一挥手,扬起宛如战旗的黑色披风,“起来吧,就在前面的森林,我们的敌人已经快失去本来就不多的耐性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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