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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在天龙》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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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宝宝蹩起眉头,冷冷的道:“其实你是心中恨我,可不是恨人家。你若真要跟人家为难,干么不自个儿找上门去,一拳一脚的决个胜败?请人助拳,就算打赢了,也未必有甚么光采。”

钟万仇额头青筋暴起,叫道:“人家手下虾兵蟹将多得很,你知不知道?我要单打独斗,他老是避不见面,我有甚么法子。”

甘宝宝垂头不语,泪珠儿扑簌簌的掉在衣襟上。钟万仇忙道:“对不住,阿宝,好阿宝,你别生气,我不该对你这般大声嚷嚷的。”

甘宝宝不语,泪水掉得更多了。钟万仇扒头搔耳,十分着急,只是说:“阿宝,你别生气,我一时管不住自己,真是该死。”

甘宝宝低声道:“你心中念念不忘的,总是记着那回事,我做人实在也没意味。你不如一掌打死了我,一了百了,也免得你心中老是不快活。你另外再去娶个美貌夫人便是。”

甘宝宝不理他。钟万仇提起手掌,在自己脸上拍拍两掌,说道:“我该死,我该死!”

甘宝宝说道:“你既然知道,就别在这里烦我吧。”

钟万仇说:“好!我这就走。阿宝,你别生气就好。”于是离开了。

我出来对甘宝宝说:“请谷主启程,去相救令爱。”

甘宝宝道:“外子忙着接待他远道而来的朋友,确实是难以分身。公子刚才想必已经听到了,这几个朋友行为古怪,动不动便出手杀人,倘若对待他们礼数稍有不周,难免后患无穷。嗯,事到如今,我随公子去罢。”

我喜道:“伯母亲自前去,再好也没有了。”想起钟灵说过的一句话,问道:“伯母能治得闪电貂之毒么?”

甘宝宝回进卧室,匆匆留下一张字条,略一结束,取了一柄长剑悬在腰间,回到堂中,说道:“我不能治。神农帮胆敢扣留我女儿,要胁于我,那是活得不耐烦了。我不会救人,难道杀人也不会么?”

我知道他这话也只是说说而已,一会儿就会被钟万仇喊回去。

果然,两人说话之间,忽听得一人厉声喊道:“阿宝,你……你到哪儿去?”

我回过头来,只见钟万仇从追来。甘宝宝伸手穿到我腋下,喝道:“快走!”提起他身子,疾窜而前。

我双足离地,在甘宝宝提掖之下,已然身不由主。二前一后,三人顷刻间奔出数十丈。她轻功不弱于丈夫,但她终究多带了个人,钟万仇渐渐追近。又奔了十余丈,我觉到钟万仇的呼吸竟已喷到后颈。突然嗤的一声响,我背上一凉,后心衣服给钟万仇扯去了一块。甘宝宝左手运劲一送,将我掷出丈许,喝道:“快跑!”右手已抽出长剑向后刺去。凭着钟万仇的武功,这一剑自是刺他不中,何况甘宝宝绝无伤害丈夫之意,不过意在阻他追赶。不料她一剑刺出,只觉剑身微微受阻,剑尖竟已刺中了丈夫胸口。原来钟万仇不避不让,反而挺胸迎剑。钟夫人大吃一惊,急忙回头,只见丈夫一脸愤激之色,眼眶中隐隐含泪,胸口中剑处鲜血渗出,颤声道:“阿宝,你……终于要离我而去了?”

甘宝宝见这一剑刺中他胸口正中,虽不及心,但剑锋深入数寸,丈夫生死难料,惶急之下,忙拔出长剑,扑上去按住他的剑创,但见血如泉涌,从手指缝中喷了出来。甘宝宝怒道:“我又不想伤你,你为甚么不避?”

钟万仇苦笑道:“你……你……要离我而去,我……我还不如死了的好。”说着连连咳嗽。

甘宝宝道:“谁说我离你而去?我出去几天就回来的。我是去救咱们女儿。我在字条上不写得明明白白的吗?”

钟万仇道:“我没见到甚么字条。”

甘宝宝道:“唉,你就是这么粗心。”三言两语,将钟灵被神农帮擒住的事说了。

我见到这等情形,忙撕下衣襟,手忙脚乱的来给钟万仇裹伤。钟万仇忽地飞出左腿,将

我踢了个筋斗,喝道:“小杂种,我不要见你。”对钟夫人道:“你骗我,我不信。明明是他……是他来叫你去。这小杂种是他儿子……他还出言羞辱于我……”说着大咳起来,这一咳,伤口中的血流得更加厉害了,向我道:“上来啊,我虽身上受伤,却也不怕你的一阳指!上来动手啊。”

我这一交摔跌,左颊撞上了一块尖石,狼狈万状的爬起身来,半边脸上都是鲜血,说道:“我不会使一阳指。就算会使,也不会跟你动手。”

钟万仇又咳了几声,怒道:“小杂种,你装甚么蒜?你……你去叫你的老子来罢!”他这一发怒,咳得更加狠了。

甘宝宝道:“你这瞎疑心的老毛病终究不肯改。你既不能信我,不如我先在你面前死了干净。”说着拾起地下长剑,便往颈中刎去。钟万仇一把抢过,脸上登现喜色,颤声道:“阿宝,你真的不是随这小杂种而去?”

甘宝宝嗔道:“人家是好好的段公子,甚么老杂种、小杂种的!我随段公子去,是要杀尽神农帮,救回咱们的宝贝女儿。”

钟万仇听妻子说并非弃他而去,心中已然狂喜,见她轻嗔薄怒,爱怜之情更甚,陪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算是我的不是。不过……不过,我既追来,你又干么不停下来好好跟我说个明白?”

甘宝宝脸上微微一红,道:“我不想你见到段公子。”

钟万仇突然又起疑心,问道:“这小……这段公子,不是你的儿子罢?”

甘宝宝又羞又怒,呸的一声,说道:“你胡说八道甚么?一会儿疑心他是我情郎,一会儿又疑心他是我儿子。老实跟你说,他是我的老子,是你的泰山老丈人。”说着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钟万仇一怔,随即明白妻子是说笑,当即捧腹狂笑。这一大笑,伤口中鲜血更似泉涌。甘宝宝流泪道:“怎……怎么是好?”

钟万仇大喜,伸手揽住她腰,道:“阿宝,你为我这么担心,我便是立时死去,也不枉了。”

甘宝宝晕生双颊,轻轻推开了他,道:“段公子在这儿,你也这么疯疯颠颠的。”

钟万仇呵呵而笑,甚是欢悦,笑几声,咳几下。甘宝宝眼见丈夫神情委顿,脸色渐白,甚是担心,说道:“我不去救灵儿啦,她自己闯的祸,让她听天由命罢。”扶起了丈夫,向我道:“段公子,你去跟司空玄说:我丈夫是当年纵横江湖的‘马王神’钟万仇。我是甘宝宝,有个外号可不大好听,叫作‘俏药叉’。他倘若胆敢动我们女儿一根毫毛,叫他别忘了我们夫妻俩辣手无情。”她说一句,钟万仇便说一声:“对,不错!”

我早就知道会是如此,也不意外,就说:“是,晚生这便前去传话。”

甘宝宝见我说去便去,发足即行,作事之潇洒无碍,又使她记起心中那个人来,叫道:“段公子,我还有一句话说。”轻轻放开钟万仇的身子,纵到我身前,从怀中摸出一件物事,塞在我手中,低声道:“你将这东西赶去交给你爹爹,请他出手救我们的女儿。”

我道:“我爹爹如肯出手,自然救得了钟姑娘,只不过此去大理路途不近,就怕来不及。”

甘宝宝道:“我去借匹好马给你,请你在此稍候。别忘了跟你爹爹说:‘请他出手救我们的女儿。’这十个字。”不等我回答,转身奔到丈夫身畔,扶起了他,径自去了。

我提起手来,见甘宝宝塞在他手中的,是只镶嵌精致的黄金钿盒,揭开盒盖,见盒中有块纸片,色变淡黄,显是时日已久,纸上隐隐还溅着几滴血迹,上写“庚申年二月初五丑时”十一字,笔致柔弱,似是出于女子之手,书法可算十分拙劣,此外更无别物。我心道:“甘宝宝要我去交给爹爹,肯定是钟灵的年庚八字?甘宝宝告诉我爹钟灵就是他女儿。”正沉吟间,听得一个男子声音叫道:“段公子!”

我回过头来,只见一个身穿家人服色的汉子快步走来,便是先前隔着板壁所见的来福儿。他走到近处,行了一礼,道:“小人来福儿,奉夫人之命陪公子去借马。”

我点头道:“甚好。有劳管家了。”当下来福儿在前领路,穿过大松林后,折而向北,走上另一条小路,行了六七里,来到一所大屋之前。来福儿上前执着门环,轻击两下,停了一停,再击四下,然后又击三下。那门啊的一声,开了一道门缝。来福儿在门外低声和应门之人说了一阵子话。其时天色已黑,猛听得门内忽律律一声长声马嘶,我不自禁的喝彩:“黑玫瑰果然是一匹好马!”大门打开,探出一个马头,一对马眼在黑夜中闪闪发光,顾盼之际,已显得神骏非凡,嗒嗒两声轻响,一匹黑马跨出门来。马蹄着地甚轻,身形瘦削,但四腿修长,雄伟高昂。牵马的是个垂鬟小婢,黑暗中看不清面貌,似是十四五岁年纪。来福儿道:“段公子,夫人怕你不能及时赶到大理,特向这里的小姐借得骏马,以供乘坐。这马脚力非凡,这里的小姐是我家姑娘的朋友,得知公子是去救我家姑娘,这才相借,实是天大的面子。”

我知是万中选一的良驹,说道:“多谢了!”便伸手去接马缰。那小婢轻抚马颈中的鬣毛,柔声道:“黑玫瑰啊黑玫瑰,姑娘借你给这位公子爷乘坐,你可得乖乖的听话,早去早归。”那黑马转过头来,在她手臂上挨挨擦擦,神态极是亲热。那小婢将缰绳交给我,道:“这马儿不能鞭打,你待它越好,它跑得越快。”

我跨上马背,扬了扬手,那马放开西蹄,几个起落,已在数十丈外。但我却不想真的走,而是想等会去找木婉清报信,所以走了没多久就停下来等待。休息了一阵,就上马重新回去。将到屋前,忽地两条杆棒贴地挥来,直击马蹄。黑玫瑰不等我应变,自行纵跃而过,后腿飞出,砰的一声,将一名持杆棒的汉子踢得直掼了出去。黑玫瑰一窜便到门前,黑暗中四五人同时长身而起,伸手来扣黑玫瑰的辔头。我只觉右臂上一紧,已给人扯下马来。有人喝道:“小子,你干甚么来啦?瞎闯甚么?”我感觉右臂被紧紧握住,犹如套在一个铁箍中相似,半身酸麻。

我心里想:“这是你送上门来的,可别怪我。”左手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随即用起北冥神功吸他功力。不消片刻,他就变得没有力气了。旁边两人看见他的样子奇怪,就去扶他,结果一起被吸住无法动弹了。也幸好他们三人功力本就平平,所以我吸他们功力,不至于被他们的功力倒灌进来伤到自己。再过一阵子,他们三人功力被吸尽,就瘫软倒在地上。我感觉到身体里有了些许内力,也随即放开了他们,趁机溜进院去。

我穿过一个院子,石道两旁种满了玫瑰,香气馥郁,石道曲曲折折的穿过一个月洞门,我顺着石道走去,但见两旁这边一个、那边一个,都布满了人。忽听得高处有人轻声咳嗽,我抬起头来,只见墙头上也站着七八人,手中兵刃上寒光在黑夜中一闪一闪。但见这些人在黑暗中向我恶狠狠的瞪眼,有的手按刀柄,意示威吓。我只有强自镇定,勉露微笑,只见石道尽处是座大厅,一排排落地长窗中透了灯火出来。我走到长窗之前,朗声道:“在下有事求见主人。”

厅里一个嗓子嘶哑的声音喝道:“甚么人?滚进来。”我推开窗子,跨进门槛,一眼望去,厅上或坐或站,共有十七八人。中间椅上坐着个黑衣女子,背心朝外,瞧不见面貌,背影苗条,一丛乌油油的黑发作闺女装束。我心想:“她一定就是木婉清了吧。”

东边太师椅中坐着两个老妪,空着双手,其余十余名男女都手执兵刃。下首那老妪身前地下横着一人,颈中鲜血兀自汩汩流出,已然死去,正是领我前来借马的来福儿。

坐在上首那老妪满头白发,身子矮小,嘶哑着嗓子喝道:“喂,小子!你来干甚么?”

我昂首说道:“老婆婆不过多活几岁年纪,如何小子长、小子短的,出言这等无礼?”

那老妪脸阔而短,满是皱纹,白眉下垂,一双眯成一条细缝的小眼中射出凶光杀气,不住上下打量我。坐在她下首的那老妪喝道:“臭小子,这等不识好歹!瑞婆婆亲口跟你说话,算是瞧得起你小子了!你知道这位老婆婆是谁?当真有眼不识泰山。”这老妪甚是肥胖,肚子凸出,便似有了七八个月身孕一般,头发花白,满脸横肉,说话声音比寻常男子还粗了几分,左右腰间各插两柄阔刃短刀,一柄刀上沾满了鲜血,来福儿显是为她所杀。

我心里知道,却摇了摇头装糊涂。

瑞婆婆道:“你这小子油头粉脸,是这小贱人的相好吗?”说着向木婉清的背心一指。

我道:“这位姑娘我生平从来没见过。不过老婆婆哪,我劝你说话客气些。你开口骂人,这位姑娘大人大量,不来跟你计较,你自己的人品可就不怎么高明了。”

瑞婆婆呸的一声,道:“你这小子倒教训我起来啦。你既跟这小贱人素不相识,到这里来干么?”

我说道:“主人是那一位?在下要谢过借马之德。”

他此言一出,厅上众人的目光一齐望向坐在椅上的木婉清。

只听木嫁人清缓缓的道:“借马给你,是我冲着人家的面子,用不着你来谢。你不赶去救人,又回来干甚么?”她口中说话,脸孔仍是朝里,并不转头。她语音清脆动听,但语气中却冷冰冰地不带丝毫暖意,听来说不出的不舒服,似乎她对世上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又似乎对人人怀有极大敌意,恨不得将世人杀个干干净净。只听她又说:“你定是想假惺惺的来讨好我,有甚么用意?”

“有什么用意,自然是泡你了。”我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这么说:“在下与姑娘素不相识,‘讨好’两字,从何说起?”

木婉清道:“我听来福儿说道,你全然不会武功,居然敢在万劫谷中直斥谷主之非,胆子当真不小,现下卷进了这场是非,你待怎样?”

我呵呵一笑:“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又有何惧哉。”

木婉清哼了一声,道:“凭你这点能耐,居然也自称大丈夫了。”

我道:“是否英雄好汉,岂在武功高下?再说就算我现在武功不高,但将来我的武功一定会很高。”心里却想:“等你自己试过了,就知道我是不是大丈夫了。”

木婉清道:“嘿嘿,你路见不平,原来是想作大丈夫。就算你将来武功再高,但现在过不了多久,你就给人家乱刀分尸,一个斩成了十七八块的大丈夫,只怕也没甚么英雄气概了。”

平婆婆突然粗声喝道:“小贱人,尽拖延干么?起身动手罢!”双刀相击,铮铮之声甚是刺耳。

木婉清冷冷的道:“你已活了这大把年纪,要死也不争在这一刻。苏州那姓王的恶婆娘干么自己不来跟我动手,却派你们这批奴才来跟我罗唣?”

瑞婆婆道:“我们夫人何等尊贵,你这小贱人便想见我们夫人一面,也是千难万难。你知道好歹的,乖乖的跟我们去,向夫人叩几个响头,说不定我们夫人宽洪大量,饶了你的小命。这一次你再想逃走,那就乘早死了这条心。你师父呢?”

黑衣女子尖声叫道:“我师父就在你背后!”瑞婆婆、平婆婆等都吃了一惊,一齐转头,背后却哪里有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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