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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魔行》第二章 鬼王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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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行来平安无事,众人紧绷的心渐松,行伍里开始有说有笑,插科打诨。到大乌镇时,天色已黑,满镇黑灯瞎火,街道空寂无人,平铺的青石板路上贴着几片湿漉的落叶。马蹄踏在硬石板上发出哒哒的清脆响声,尤显环境的空荡死寂。蔡古贤诧异地下马,前头有伙计提着油灯引路,见路两边的店铺都打烊了,檐下招牌在风里邦啷地转动。万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这时忍不住说:“东家,情况不大对,这个镇难道没人了?”蔡古贤望着一家店铺的门头,上面贴着张桃符,颜色尚新,摇摇头说:“不,大概是当地有什么风俗吧,我们还照老规矩去投高升客栈,牛老板自然知道情况。”大师兄和师弟两骑并肩,随行伍往镇子深处发去。大师兄亦觉此地情况有异,全镇居然没有一户人家点灯的,连鸡鸣狗吠都听不到,死气沉沉。

高升客栈座落在黑暗里,门口的旗杆上一长串的灯笼沉默低垂。蔡古贤心里的诧异更甚,他最清楚牛老板的为人,即使他老子下葬的时候也要开门纳客的。万虎在陈旧的门板上敲了半天,喊哑了嗓子,才有人来应门,隔门谨慎小心地问:“谁?”蔡古贤满脸堆笑地施礼:“牛老板吗?是我啊,天门县的蔡古贤。”牛老板就着门缝看清了来客,才起开门板,他外形干瘦,五十岁上下年纪,戴着顶瓜皮小帽,一副精明势利的生意人模样,手里提着一盏旧灯笼,上面红漆着写“高升”二字。他表情惶急,一个劲地挥手催促说:“快进来,快,快!”

蔡古贤知道必有内情,也不发问,传令伙计们赶快把马和货物安置好,高升客栈是百年历史的老店,也是本镇最大的客栈,据说从乾隆爷时就生意兴隆了,过往商旅往往在此驻足留宿,所以各方面的设施齐备,马厩也大,容得下百多马匹。这时客栈里也起来了几名店伙计,开始忙活起来。蔡古贤邀牛老板一起入座吃酒闲话,又将师兄弟二人引见一番,大师兄杜撰自己二人是广山县的黄氏兄弟,此行是投奔亲戚,牛老板看到两人肩头的剑,脸上紧张的表情稍有松弛,似乎得到了些依仗,胆子一壮,告声叨扰,不客气地坐下了。蔡古贤知他性喜贪小便宜,有白吃白喝的绝不会推辞,这时暗暗好笑,给他满上一杯,“牛老板,最近生意可好?”牛老板满饮此杯,唉地叹口气,似乎一肚皮的晦气。“好?好啥子哟!都快吃不上饭喽。”蔡古贤马上又加满了酒杯,趁机问:“这是何故?”牛老板持杯呆了一会,又颓然地放下:“你们远道而来,有所不知啊。”大师兄道:“我们一路来见家家户户门上都贴着桃符,莫非与此有关?”蔡古贤见这话正问到了点子上,附和道:“是呀,牛老板,这却是为何?”牛老板盯着桌上的烛火,沉默了半晌,忽然露出丝绝望的笑容,哑着嗓子:“再等等,你们就知道了。”客栈大堂里的人一起都静了下来,仿佛这话语里有什么魔咒,身上不由自主地冒上一股寒气。蔡古贤见气氛低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牛老板,你别要故意说鬼话吓人哦。”牛老板用奇怪空洞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吃了杯酒,“来了。”话音未落,突然镇子的上空传来一声奇怪的蛙鸣,咕呱咕呱,这蛙鸣声如牛吼,大而沉壮,又如战鼓轰擂,震人心魄。众人面面相觑,表情都显得茫然不安,忽然一声噌的金铁声,大师兄和七师弟立感颈后寒气袭人,汗毛倒竖,两柄剑竟然自动出鞘,弹出一半来,锋上弘光波动,轻颤吟吟。

大师兄霍然长身,仰头看着屋脊横梁,目光徐徐移动,仿佛屋顶上路过了什么精灵,“牛老板,这到底是什么回事。”牛老板嘿嘿笑,笑得比哭还难看,说不出的颓唐灰心:“壮士,你们有所不知,如果你们绕道走或许还能保全一条性命,现在,唉,也晚了哦——”大师兄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瞪着他,喝道:“说!”牛老板怔了怔,也不害怕,缓慢地道:“这其实是关于一个久远的传说。”

“明末张献忠屠川的时候,手下有员猛将,叫严达常,生性荒淫残忍,杀人如麻,据说在一场屠杀中因砍颈骨以至锋刃豁缺成梳齿的刀就有七把,有一日,他掠到一名美丽无比的女子,其容貌艳绝天下,只怕陈圆圆也不过如此。严达常强行淫辱女子后,军帐外有人喧哗,一问之下才知是女子的母亲寻来了,他杀机顿起,假意请女子的母亲入帐叙话,然后击杀之。当两人一见面都呆住了。原来这严达常本是贫苦人家,父母都被财主逼死,全靠邻居王大叔照料才得以成人,王大叔膝下只一女,相貌姣美,两人青梅竹马,私下互定终身,老人也看中他诚实勤劳,亦欣然默许。不料财主少爷强抢民女,两位老人也被打伤,又气又病,先后去世,严达常气愤不过,在一夜越墙将财主和少爷杀了,从此亡命天涯,后又投入张献忠麾下效力。女子的母亲正是他当年的情人,她吐露了真相,这女子是她和严达常的骨肉,自财主和少爷死后,她到一官眷人家打杂,东家是川人,辞官返乡,所以母女二人也跟随来了。严达常如中雷击,惨然大笑,声若啼血,横刀自刎而死。他万万料不到自己糟蹋的竟然是亲生女儿,这真是冥冥中有定数,因果报应不爽。”

店堂里的人都听得入神,连害怕都忘记了,吃酒的忘了举杯,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都在想严达常知道真相后疯狂痴癫的样子,真是一蓬血雨后,将军万事休。

“严达常死后不久,大清的兵也进川了,张献忠败亡。但他一腔怨气长存,不时出来为患作祟,当地的县令为安抚恶鬼,请教了一位高人,高人指点在他自刎的地方兴建了一座庙,定时祭祀,以保一地平安。这庙叫鬼王庙,庙上嵌着几只蟾蜍,高人说只要蟾蜍鸣叫,鬼王就将出巡了。前几日阴雨过后,满镇的人都听见了。。。。。。”牛老板面如死灰,握杯里的酒也抖泼一半出来。

“这是为什么?既然你们按时祭祀,他为什么还出来祸害百姓?”

“壮士有所不知,一日打雷,居然将鬼王庙的檐角打下一块来,怎么都补不上,灰浆一抹就掉,更有一个工匠失足摔死了,这下没人再敢去补,不少人都卷起行李打算离乡,但没有人能走出去,都离奇地死在半路了。”

满座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感到毛骨悚然,仿佛暗处有无数双诡秘的眼睛在偷望。

古镇的青石街上神秘地响起了清脆的马蹄声,缓缓地有节奏地踱步,每一下都像踏在人心上,声音愈近,每个人背脊都开始冒冷汗,心提到嗓子眼上。最后马蹄声在高升客栈外面停下了,有胆小的人骇然惊呼:“鬼王!鬼王来了——!”顿时店堂里乱成一团,桌翻椅倒之声此起彼伏。大师兄气运丹田,声如钟吕,洪声道:“稍安勿躁,是人是鬼还未知道。”众人见久无动静,慢慢定下魂来,互相埋怨对方胆小易惊。大师兄和七师弟起开门板,到外面一看,长街上漆黑一片,穿过呼呼的朔风,阴冷浸体。七师弟提剑在周遭踏了一遍,徒劳无功地返回,疑惑地摊手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大师兄脸色有些奇怪,吩咐道:“那好,我们进去吧。”进客栈说明了外面的情况,众人议论纷纷,都在猜测马蹄声是否鬼王的坐骑。师兄弟道声失陪,回客房歇息,到得四更天,大师兄从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穿衣系剑,推窗而出。

弯弯绕绕行到镇子外围的一座土岭上,见一株虬然野树下悬着一杆灯笼,其红若血,一个人双手插袋悠闲地站在灯下,脸容笼罩在灯影里,但还能感觉他锐利如刀的目光。大师兄摊开手里的纸条,“是阁下留刀寄简约我到这里的?”原来客栈门上钉着一张纸条,大师兄见了约请后,并没有向别人透露。那人揭下毡帽,拍拍灰尘,又戴了回去:“是我,我想约你出来谈些事。”他就是当日在茶亭遇见的五人首领。首领道:“我知道你是青城门下的高徒,但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为蔡古贤卖力,名门高弟堕落至此,真是叫人扼腕叹息啊。”大师兄见对方已摸清自己底细,便也问:“尊驾是谁?还请示下名号。”那人哈哈大笑:“山野村夫,无名小辈而已,何足挂齿,不过,男子汉大丈夫讲究的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叫杨全忠,眼下在鸡冠山上落草。”大师兄听了心里一震,陡地想起个人来,脱口道:“你是鸡冠山上的寨主千臂神杨全忠?”那人大笑:“然也!”大师兄心里一沉,他早听说过千臂神的名头,一向在鸡冠山周围劫掠商旅,但从不骚扰穷苦百姓,甚至饥年荒岁还开设粥棚济灾,在民众中的口碑还不错,但地主商绅对其恨之入骨,曾合资出钱请省城的兵丁起兵擒拿,谁知官兵一战既溃,死伤无数,之后再无人敢言剿灭鸡冠山的山贼了。这里离鸡冠山甚远,杨全忠怎么把手伸到这里来了?

杨全忠猜到他的心思,讥笑:“这里虽然不是我的地盘,但也没规定不能动手。”大师兄觉得他这话目空一切,狂妄自大,当下按压怒气,道:“杨寨主劫富济贫,素有侠名,在下一直很佩服的,但不知杨寨主为什么非要和蔡古贤为难呢?他不过是个本分的生意人,贩卖的也是蝇头薄利的茶叶,无非是养家糊口而已,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大家混口饭吃都不容易,还请杨寨主高抬贵手放他过去。”杨全忠嘿嘿笑:“本分的生意人?放他过去?哈哈,我这只手是抬不起来了,不知道你有没有本领把它抬起来呢?”一双眼睛唰地盯在大师兄面上,大师兄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他已决定要吃掉这趟生意了,叫自己做个选择,管不管这档事儿。大师兄慨然道:“杨寨主既然不肯把原因明告,在下少不得要领教千臂神的绝学,道上风传‘千臂幻影,无常拘魂’,一直都很仰慕,只是无缘得见。。。。。。”杨全忠眼中精光暴射,喝道:“就让你见见!”眼前光芒大放,嗤嗤嗦嗦如密雨滴檐,大师兄运剑舞起光幕,东挑西引,将八十八飞刀尽都打落了,身上已惊出一身冷汗,他竟然没有看出杨全忠如何出手,这么多飞刀又从哪里发出来,千臂神的绰号果然名不虚传。

杨全忠笑笑,手里掂着柄飞刀,飞刀前尖后宽,状如鸟翼,“刚才是简单的问候,现在就要正式开始了,还请阁下多加留神。”大师兄汗透重衫,自问没有把握接下这样密如急雨的飞刀,咬牙道:“请,得见神技如此,在下虽死亦无憾。”杨全忠见他磊落大度,也起了敬佩之心,收敛狂傲之气,摆了个手势:“我就要发刀了,刀下决不留情,念你也是条好汉,再请你三思而行。”大师兄摇头道:“毋须再说,请!”杨全忠点头:“好!”手上急扬,却是打向身后,大喝道:“什么鼠辈,快出来!”大师兄以为是师弟发觉跟来了,忙呼道:“住手。”赶到齐人高的灌木丛里一看,却见是杨全忠的同伴,眉心上端正地插了柄飞刀,神色异常恐怖。杨全忠跌足叹道:“我吩咐过你们不可留在此处,想不到你居然不听我的号令,也是合当有此难。”大师兄目光闪动,“只怕事情另有蹊跷。”杨全忠诧道:“哦,这话怎说?”大师兄脱下死者的布鞋,见脚板心上赫然一个指头大的血洞,沉缓道:“这才是他致命的死因!”杨全忠大吃一惊:“难道附近有什么妖怪不成?”大师兄道:“只怕是有的。”杨全忠把指入口打了个唿哨,声音尖锐,荒山野岭回递着余响,但却没有人应和,他面色大变,紧握拳头,难道山寨里跟随他来的四人都已经遇难?若非如此,他的手下决不会听命不赶来的。

两人站在尸体边呆立了会,杨全忠耳朵倏一耸,大师兄知道精通暗器的人耳目最灵,能在漆黑不辨五指的环境下例无虚发,他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杨全忠舌绽春雷:“不管你是人是妖,都要死在我飞刀下!”整个人临空跃了起来,手上急舞不停,状如千手千臂观音,只听暗器飞刀疾射进草丛里,劈啪劈啪不绝于耳,似急雨打芭蕉,快马过木桥。这飞刀一去如泥牛入海,竟没有动静,两人再也忍不住,分开草丛一看,遍地都是残枝断叶,但地上一把飞刀却看不到。杨全忠浑身冰冷,呆呆地道:“妖怪,妖怪,肯定是妖怪!”大师兄见他一个豪气冲霄的汉子,此刻却如霜打一样蔫了,出言相劝道:“杨寨主,这妖魔幻化无形,自然不能以人间常理相度,须寻到克制的办法。”杨全忠毕竟是占山为王的一寨之主,这般失魂落魄也是一瞬间,很快恢复冷静,“你的话不错,不过要克制这个妖怪并不难。”

青城掌门天崎子夜观星象,见天有不祥之兆,但凡天有异象人间都有大灾,大师兄此行就是受师命来降伏妖魔的,但他和师父都没料到是鬼王这样的凶神恶煞,他猜度自己也不是鬼王的敌手,正不知如何向师父复命,这时听杨全忠夸下海口,以为他是顾全面子,但还是抱着一线希望问:“什么办法?”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大师兄琢磨不透他的话:“这话怎么说?”

杨全忠叹道:“你果然是不知真相,蔡古贤把你给利用了。”

“请详细道来。”

当下杨全忠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头到尾叙了一遍,大师兄喜道:“原来如此,这样就不愁制不住鬼王了。”

东方微露鱼肚白色,两个人影向沉睡中的古镇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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