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镇大开发。”

“热烈庆祝大乌工业区破土动工。”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欢迎外商到乌镇洽谈投资。”

“乌镇人民欢迎您。”古老传统的街道四处张灯结彩地悬挂着横幅口号。镇长廖元启从口袋里摸出块手帕擦擦满头的热汗，看了眼火辣辣的天色，嘟哝道：“这鬼天气。”又用得意的目光眺着随风摆动的横幅，这些口号记录的可都是在他主导乌镇工作以来取得的光辉业绩。古老落后的乌镇重新焕发光彩，他功不可没，这不，今天从省城下来一名专栏记者，要对他进行专访，他可以预想得到采访内容刊登到著名报章上引起的轰动效应，他不但立即成为名人，而且仕途晋升之路也铺平了。他忍不住志得意满地低吟京剧《空城计》的一句：“我本是卧龙岗上散淡的人。。。。。。。”

一边的司机小李扯开衬衫领子扇着风，“镇长，日头好毒，是不是到屋檐下躲躲。”廖元启拉长了脸，他有意在烈日下暴晒，就是要记者看到后感动肺腑，你想堂堂一镇之长毫无架子，炎炎日下相候，何等的亲民朴实，反正也不花一分钱，但效果立竿见影，是收买人心的好方法。但他不能明说，稍有不悦地撇撇嘴，语重心长道：“小李呀，我们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我们是公仆啊，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就算再累点也是应该的，为人民服务嘛。”小李肃然起敬，端正了懒散的站姿：“镇长说得对，经过您的批评教育，我的思想觉悟又上了一步。”廖元启欣赏地斜了一眼这个灵活的司机，“吩咐你办的事都办好了吗？”

小李立马拍拍胸脯：“您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所有地方已清扫粉刷一新，还派有专人检查卫生，随地吐痰罚款50，溜狗大小便的，一律把狗没收。。。。。。”声音压低，吃吃笑：“老吕他们抓了七、八只了，在镇食堂里忙活着呢，我早先去看过，都已经清膛煺毛，现在估计在灶上炖得差不多了，只等大记者来美美喝一顿。”廖元启表示满意：“嗯，很好，因陋就简，就是要弄些乡土特色的东西嘛。”晒得太久，眼睛有些发花，用手搭了个凉棚，向镇前方路上眺望，不满道：“不象话，这个记者怎么还不到？也太没有时间观念了。”

正说着，身后传来紧急的刹车声，一个人掉下车来，之所以说是掉，是因为车门一开，他就逃避什么似地跳下，重心不稳，摔跌了一跤。廖元启认得这人是办公室的王科长，这时脸色煞白，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一连串地嚷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廖元启沉着脸说：“看看，看看你像什么样子！还有半点科长的样子吗？”王科长狼狈不堪地道：“镇长不好了。。。。。。”廖元启怫然不悦，镇长怎么不好了？真不吉利，但王科长是自己的得力属下，不想当面训斥他，克制一下愤怒的情绪，缓和道：“有事慢慢说，你先冷静点。”王科长艰难咽口唾沫，总算顺了口气：“是，是工地出事了！”廖元启一惊：“出什么事了？”王科长便把工地上发生的怪事说了出来，廖元启脸色忽阴忽晴，小李目瞪口呆，一时都作声不得。

破土动工兴建的大乌工业区是廖元启费尽心血引进巨额投资开发的，是乌镇大开发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他引以为傲的政绩，一期工程才开工七天。这天王科长和往常一样早早到工地上巡视，有工人上来报告，推土机掘出了一些东西，王科长跟到发现地点一看，推开的黄泥里露出一些排列整齐的青灰色瓦，工人们好奇地用铲锹扒拉黄土，没想到越挖越大，最后竟然露出了一个完整的房顶！所有人立即联想到土下埋着一座房子，王科长存了邀功请赏的心思，又打算万一掘出什么宝贝，也好私藏些，于是并没有通知廖元启，接近下午的时候，整座建筑已现端倪，是一座古庙，牌匾上的黄泥抹干净一看，写着“鬼王庙”，当时就有人脱口叫了起来。人们一阵骚动，更不巧的是一个工人突然口吐白沫全身痉挛，这一下工人们都害怕起来，说是触怒神明，鬼王显灵了，纷纷停工不干了。

廖元启跺脚道：“唉，你糊涂啊！怎么不早通知我。”王科长当然不敢把自己的私心说出来，吞吞吐吐：“我原以为是小事。。。。。。”廖元启一瞪眼，把他打算辩驳的话逼回去：“小事？这还是小事？”王科长哭丧着脸道：“我也不知道会这么邪啊。”廖元启越听越怒，真恨不得在他脸上扇一巴掌，提高音量：“迷信！这完全是迷信，那个工人一定是有过癫痫病史的，你应该当机立断送他到医院，及时澄清真相，稳定人心，造成现在这个局面，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知道工程耽误一天要多花多少钱吗？”他的话越来越严厉。王科长大汗如雨，点头如捣蒜地认错，一边连连给司机小李递眼色。小李会意，替他解围道：“镇长，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采取什么措施稳定局面，尽早开工才是当务之急。”

廖元启回过神来，现在确实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他开始回来踱步，这是他的习惯，每遇到难以定夺的事就会如此，在以往，他曾经面对过更困难的局面，也是这样破开荆棘走过来了，但这事发生得不是时候，处理得不好会给整个乌镇开发计划蒙上一层阴影，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踱了几圈步子，烦躁的情绪逐步平和下来，思路也开始清晰利落了，心里有了底，发下几条命令：“一，提高工人的薪水，尽早复工的还另有奖励。二，妥善安排病发工人的治疗，及时公布病情。三，封锁消息，不要给整个乌镇开发造成不必要的影响。四，保护好发现的古庙，通知市文化部门来研究，并且讨论有无开发成旅游项目的可能。”王科长和小李听了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廖元启也对自己的表现感到满意，多年在基层工作的经历磨练了他处理事务的能力，不是只会拍马奉承的庸碌官员可比，他有自己的一套办法。

但人算不如天算，让廖元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第二天，他震惊地听到王科长车祸身亡的消息，连人带车坠落山崖，据尾随在他身后的货车司机说，他仿佛是在躲避路中间的什么东西一样，突然拨转方向盘，一骨碌就翻下路边去了，而事实上路面空无一物。一时谣传四起，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大多数人还是支持一个观点，撞邪。有的老人还煞有其事地回忆古时有关鬼王作祟的传说，后来被天上的神仙收服了。村言野语，廖元启当然不信。还有一个消息是，记者已到镇上，悄悄进行采访。这使他如坐针毡，王科长呀，王科长，你不该酒后驾车啊，不但害了自己的命，还要连累大家。廖元启知道古镇有很多迷信的传说，这里的人思想都很守旧，有什么神秘怪异的传说马上街知巷闻。要是传到记者耳朵里，会产生什么样的联想？自己的立场很被动啊。

事情远没有结束，接下来的几天，工地上接二连三的出现重大伤亡事故，镇医院的救护车时常响起尖利刺耳的嚎叫，工人们表示即使给再多的工钱也不敢干了，毕竟性命要紧。

闷热的办公室里，廖元启颓然坐倒藤椅上，脑门隐隐发痛，一连串的意外，仿佛是一通乱拳，打得他晕头转向，在人生的擂台上，他第一次感到茫然无措，心灰意懒了。

“镇长。”廖元启从晕眩中清醒过来，抬头一看，小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面前。他坐起身来，“啊，小李，你来了，坐坐。”小李看着平日精神抖擞的镇长满脸憔悴，眼里遍布红丝，整个人仿佛老了几岁，禁不住有些感动：“镇长，你太辛苦了，应该多休息啊。”廖元启苦笑道：“我这个镇长是当不长喽，芝麻绿豆的小官儿，又累又苦，我是没能力胜任啊。”小李感动地说：“镇长，您这些年为大伙做的一切，大家都看在眼里放在心里了，没有不夸奖你勤政爱民的，眼下这个局面是有些摸不着头绪，但我认为也不是没有办法可以想。”廖启元闻言精神一振：“哦，你有什么好办法？”小李犹疑着不开口。廖启元鼓励道：“说嘛，没事，大胆说，放心说。”小李鼓起勇气：“那好吧，那我就大胆乱说了，说得不好，您可别生气。”

“行，快说，别婆婆妈妈了。”

“现在工地上经常发生事故，还有王科长的意外离世，人们异口同声认为是中邪，使我们的工作陷入被动，反过来一想，我们是不是该顺着这个思路，从驱邪着手？”

廖启元一怔：“好，你继续说。”点了根烟夹在指间，边听边思考起小李的话来。

“我们先不讨论这样做是否迷信，目的是安抚人心，迷信的东西往往都是心理作用嘛，请个法师高人来客串一下，走走过场，这些人就放心了，一场风波就不了了之，岂非皆大欢喜？”

廖启元一拍大腿：“好！哎呀，小李啊，看不出你有长进啊，经你这样一说，事情的脉路就清晰了嘛，好，就照这个方案办，越快越好。”

小李受宠若惊：“都是镇长栽培，都是镇长栽培。”

廖启元又皱眉说：“但是到哪里去找高人呢？远水难解近渴。”

小李神秘一笑：“我倒是认识个高人，但要镇长亲自去请，才能表示出足够的诚意打动他出马。”

“这人在哪里？”

“就在本镇，丽花巷27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