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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猿罗曼司》《醒狮怒》北伐题材长篇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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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狮怒

长篇连载

着者怀老

写在前面

《战武昌》、《醒狮怒》、《祭人头》、《血花红》、《铁姊妹》这五部长篇小说,是我为了写好三百万言的长篇巨着《人猿罗曼司》之前写的,其目的是“练兵”。

我乃一老伤残军人,当年我们部队在战场上之所以能打败国际入侵者,靠的就四点:人民的支持;神奇的指挥;过硬的军事技术;不惜头颅。我如若不苦“练兵”,凭我那点少得可怜的文化水平,就无法打好这一硬仗――写出世界一流的冷小说《人猿罗曼司》。

这五个长篇,全部取材于一九二六年夏天开始的北伐战争。其内容涉及到二七年的大革命,广州国民政府迁都武汉,大武汉成了全国的“红都”,领导全国产业工人运动,收回汉口、九江英国租界,“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宁汉合流”,血洗红都,再次北伐等等。这五部故事情节独立的小说,对现今人们学习了解二十年代的大革命,北伐战争以及国民党和**的分裂大有帮助。读了小说基本上能了解这段历史的全过程和一些主要首领人物的政治态度,以及**“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农村包围城市“的伟大现实意义。这对我们怎样继承光荣革命传统,怎样来加强国共两党的团结合作,祖国怎样统一,和怎样来建设我们的伟大祖国有百利而无一弊。

这一期连载的《醒狮怒》,故事是写一九二七年春,英国水兵陆战队在汉口江汉关前枪杀无辜码头工人,从而引起“红都”大武汉全体产业工人的愤怒。一夜之间各工会便群起而攻之,在武汉国民政府的暗中领导支持下,经过全市产业工人们的顽强拼搏、冲杀而一举战领大武汉的全部英国租界,以中国工人阶级的英雄气概,一下子收回了全市的英租界。在大武汉产业工人的英勇行动鼓舞下,江西九江市又效仿大武汉,一举收回九江市全部英租界。事迹震撼全世界,得到世界人民的一致支持。这件事充份证明一点:中国的工人阶级,组织纪律性最好,力量最强大,一旦行动起来,就可以战胜一切。

书稿采用传奇、侠客、侦破、评书式的结构方式,构思奇巧别具一格,情节惊心动魄,令人瞠目结舌。人物真实生动,栩栩如生跃然纸上,是一部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具有很高的思想性和艺术性,能体现广大人民群众的切身利益的一流“冷小说”。

欧洲的大名人拿破伦生前讲过一句名言:东方的中国是一只睡着了“狮子”,这只巨狮一旦醒来那可不得了!

一九二七年大革命时,这只酣睡了几千年的“狮子”终如醒了,一睁眼便大吼一声,一下子把汉口的英租界收回了。所以此篇书名定为《醒狮怒》

怀老

章目

一、噩耗

二、戏中有戏

三、正气凛然

四、喋血江汉关

五、斡旋

六、江涛滚滚

七、狡兔三窟

八、初试锋芒

九、失算

十、计中计

十一、酒里翻船

十二、狐假虎威

十三、预料中的意外

十四、生擒二贼

十五、国母的威力

十六、二进攻

十七、劝虎

十八、虎醒

十九、调虎上山

二十、死有余辜

二十一、请灵

二十二、哀的美敦

二十三、大江东去

一、噩耗

红都大武汉三镇码头总工会委员长洪方,和往日一样,一大早便来到江汉关右侧的英一码头,停步四处瞄瞄,本能地紧紧腰间五指宽的板带,心想还早,上去瞄瞄吧。侧身将搭肩抖了抖反手甩在肩上,一步一步稳稳当当来到江堤上。他身材魁梧,面目端庄,双手交叉搁在胸前,那像汉阳归元寺前大石狮子似的身躯,大有压陷江堤一尺之势。

自从去年十月国民革命北伐军攻破武昌城池以来,那大快人心的事便一件接一件。工会活动呢,一天比一天多。作为码头总工会委员长的他,既要扛码头养家糊口,又要搞工会工作,忙的两头不见天,人累得半死,心里却像塞着块薄荷糖――凉沁沁甜蜜蜜的。可谓是苦中有乐。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他总感到乐中有忧。特别是去年十二月,全国总工会的李立三、**号召各工会成立工人纠察队后,这种感觉更明显。二十天前,上级说要给部份纠察队员发枪,武装他们保卫国民革命成果,确保继续北伐,总感到有股不正常的紧迫感。为何,他也说不清。

江对面的武昌天空,像贴了一层毛边纸,灰黄灰黄的。火球似的太阳累的筋疲力尽,才从灰黄的云层中挤出一条缝,露出小半张脸,将一缕金辉撒在江中、堤上、使人感到暖融融的。洪方正沉思,身后传来叽哩呱啦嘈杂声。回头,是英租界上义勇队在筑工事。百十名武装到牙齿的义勇队员,夹杂在租界巡捕抓来的无罪苦力之中,挖坑垒沙包将租界线上筑起一道工事。洪方瞅着这些蓝眼睛高鼻子英国人,心里在说:洋人要动武?欺人太甚!本能地望望身后江汉关,楼顶钟楼上,英国旗迎着寒风飘抖,一种言不出的痛苦,触电似地流遍全身,摇摇头深深地叹口气,将搭肩发泄似地猛的一抖,向他扛包的怡和码头走去。

到怡和码头时,人力车工会纠察队长关汉生和海员工会纠察队长周良双双过来,下巴往前翘了翘要他看江汉关右边。洪方回头,江边一队中央军校同学举着小红旗,迈着矫健的步伐向前花楼口的坪地走去。

“中央军校的同学,刚从武昌过来的。”关汉生望着远去的同学告诉洪方。

“演讲的。”周良显得很兴奋。得意地告诉洪方,“昨日下午,他们在坪地上演讲了一个时辰,围听的人少说也有这个数。”举起一个手指壮举晃了晃,“一千!”

“可惜你到总工会去了没有听到。”

“好嘛。北伐胜利,国民政府从广州迁汉口,是两件头等大事,要大大的庆祝,好好的宣传罗。让洋人明白,中国这头沉睡了几千年的狮子如今醒了,要堂堂正正的做人了,走。”

洪方刚下码头,先来码头的工友三五个一起往岸上走。洪方觉得他们的神情有点异常,便信口问道,“喂,搞么事去呀?”

“听中央军校同学演讲。”

一个上了年纪的工友一手拿搭肩,一手拿个烧饼走过来,拍拍洪方肩膀,布满皱纹的脸上,两只笑眼眨出两句话,“同学们在前花楼那个场子上演讲,那是中国的地盘洋人管不了。我也去听听。”老工人正要走,一个青年工人过来递给他一根大扁担,“二爹,带上吧。”

“好。对高鼻子时刻要防着点。”老工人下意识的咬一口烧饼,边说边将烧饼塞进衣袋。朝手心吐口唾沫,使劲搓搓接过扁担时,似是听到了什么,侧身瞄瞄嘴角往下垮,眯缝着眼指指岸上,“水兵!”

岸上一队英国海军陆战队刚从江中军舰上岸,正整队待命。洪方望望江中英**舰在想:水兵上岸了?略有所思的瞄瞄江汉关,回头一步一步往岸上走去。

“哦――嗬!”

洪方刚转身听到身后有人打吆嗬,停步笑了,“郑奎来了。”

英一码头靠江汉关侧的江面上,晨光中一条渔划子箭似地向岸边划来,吆嗬声是荡划子的郑奎打的。他是个铁路工人,平日一早一晚上工前,下工后总是荡只划子在这一带撒网打鱼,换点酒钱,他向洪方吆嗬是要他等一等有事找他。划子前面还有个人,站在摇摇晃晃的船头,身子像钉在船上了一动不动。这人叫水下飞,是趸船上码头工人。

“嗬,水下飞也来了!”洪方停住招招手大声问他们,“有么好事?”

“听演讲去。”

“好呀。我马上来,你们先走。”

一只老鹰在江汉关上空盘旋,一圈一圈往上升,不久便成了一个黑点。江汉关钟楼上的大时钟叮叮当当奏完《女皇万岁》乐曲之后,当当敲了九下,钟声告诉人们,现在是一九二七年一月三日上午九时了。

关汉生和周良与洪方分手后,双双来到江汉关前时,只见钟楼前租界线上,一百多名义勇队员,在领班白布奢指挥下,成横队排列在工事前,虎视眈眈地望着十几步外中国界线内的坪地。那里约莫两百来工人、民众围成一圈,听中央军校同学演讲北伐胜利,和国民政府从广州迁汉口的意义。军校同学有三十来人,演讲的是一位女同学,叫王进。二十出头,中等个,齐耳短发,帽檐下一双秀丽的大眼虎虎有神,圆圆的脸蛋黑里透红,恬静的双唇,秀丽之中透出威严。紧束的武装带,实兀的前胸勾勒出女性的线条美,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活力,青春的美。她银铃般嗓子,言语铿锵,姿式优美,讲到关键之处双手配合恰到好处,博得阵阵掌声。正当演讲处于**时,英租界上的义勇队领班白布奢一挥手,百多名义勇队员越过租界线,呱啦叫着冲进人群便打。听讲的民众大多数是码头工人,人力车工人和海员工人,正听在兴头上,突然遭到义勇队的偷袭,一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不用人指挥,呐喊着奋起反抗,只一会便将一百多义勇队打退。

关汉生和周良见工友们挥拳打退义勇队,觉得出了口气甚是惬意。正议论时杨威来了。见到关汉生和周良劈头一句,“还笑,快叫工友们散开。”

“嗬嗬,是杨参谋?不要急,打了胜仗他们会撤的。”周良正要夸奖几句,意外的情况发生了,英租界上一百多海军陆战队水兵,端着寒光闪闪的枪刺,越过租界线冲进地坪,举枪便刺。面对水兵的冲杀,工人们毫不畏缩,一声“打呀!”奋不顾身用拳头和扁担与持枪的水兵搏半。瞬间,坪地上喊声震天,刀光剑影,工人与水兵撕杀在一起。

“快,关汉生快去告诉洪方。周良,你设法叫工人散开。”杨威果断地指挥关汉生和周良,在这种情况下,赤手空拳的工人只有撤离才是上策。

“杨――威!”关汉生和周良刚转身,军装上血迹斑斑的中央军校同学王进跌跌撞撞跑来,“快,快叫人来!”

“负伤没有?”一身工人装的杨威,原是北伐军总政治部主任邓演达身边的参谋,攻下武昌城之后,为了加强工会工作,邓演达将他派来汉口协助各工会工作。动武他是行家,面对眼前的情况他意识到后果的严重性,马上果断地命令王进,“没负伤就好。你马上去南洋大楼临时政府,把这里发生的一切报告政府。跑步去。”回头自言自语道,“纠察大队副大队长杜荫山到武昌去了――嗯,只有洪方出面才能疏散工人。关汉生,快去叫洪方。”

“工人同志们!”关汉生正要去怡和码头叫洪方,身后传来一声闷雷似的呼唤,三人回头见洪方边往这边跑边喊,“报仇出气的时刻到了,狠狠地打!”

“啊!”

“嗨,胡来!”杨威迎上去大声将他吼住,“这是增加牺牲!”

“我――”

“你马上下令,让工人们马上散开。拳头对刺刀你有多少人死?”杨威极力抑住悲愤,心平气和地告诉他,“情况非常严重,我得马上过江去报告邓主任。”指指关汉生和周良,“你们跑步去南洋大楼,请政府出面保护工人。”杨威一一交待之后,回头大步流星向江汉关右侧的王家巷码头跑去。他要赶去武昌,向邓演达报告这里发生的一切。

洪方尊照杨威布置的,动员工人们散开,避免不必要的牺牲。放眼望去,只见江汉关前中国界内的地坪上,百多名手持枪刺的水兵,与一两百赤手空拳的工人混搏。喊声、骂声夹杂着洋泾浜语和兵器乒乓声交织在一起,组成一种惊天地泣鬼神的轰鸣,如同三峡飞流直下的洪水,在江汉关前咆哮翻腾,大有抑冲走江汉关之势。面对眼前的情况,洪方一时束手无策。见工人们惨遭杀害他非常激动,发紫的嘴唇微微抖,大手一个劲的挥动,却喊不出一句话来,他太激动了。近处一个工人被水兵刺中,倒在地上缩成一团痛苦的翻滚嚎叫。洪方再也忍不住了,大叫一声,“王八蛋!“几步冲过去,一把扭住刺工友的水兵,“嘿”地一声将水兵举过头顶,一个猛虎后蹲,将水兵摔出一丈开外。这一揪一摔总算出了点气,同时也提醒他,再不让工人散开,停止这场拼搏,后果会更加严重。本能地拍拍手掌,几步跃到江堤高处大声喊道,“工友们,赶快散开。”

此刻,坪地上的几百工人,已完全忘了个人安危。自六十年前签订《天津条约》后,汉口英租界就建立了。从那时起租界成了英国人的独立王国,对中国人歧视、辱骂、逮捕惩罚一刻也没停止过。今日竟敢动用水兵冲进中国界内杀人,民族的尊严,生存的权利,像火药点着了爆炸开来,不顾一切与水兵撕打、拼搏。洪方的喊话成了洞庭湖里吹嗽叭。

“工友们,我是工会委员长洪方,你们赶快散开!赶快――”洪方正喊着,突然左肩膀上重重地挨了一扁担。他“儿”地一声差点没栽倒,回头瞄时愣住了,“你――”

“老子打死你!”

打他的是他的工友二爹。二爹一早上赶来听中央军校同学演讲,没想到遭到英方义勇队的偷袭,面对强暴他和工友们一样毫不畏缩,奋起反抗,用手里那根又长又粗,抬包用的檀木扁担巧桶狠打,终如打退了义勇队。正庆幸多亏带了根扁担,租界上的水兵冲过来了。这一回可不比打义勇队,水兵训练有素能拼擅打,他费尽气力才打倒几个水兵保全信自己。工友们赤手空拳与之搏斗,越打越勇,忽听堤上有人喊话,叫大家散开,侧头看时,原来是码头总工会委员长洪方。“这家伙反了!”气急使他忘了一切,悄声来到洪方身后,手起手落“嘿”地一扁担,“叫老子们散开,你这是向洋人下跪!三十年码头你白扛了?”

二爹这一扁担确实打得不轻,好在洪方块头大,扛了三十年码头,练就了一付铁板似的身子骨,经得起摔打。这一扁担要落在别人身上,早已上了黄泉路。洪方忍住疼痛朝二爹苦笑,“二爹,我才五十岁受得住。你回怡和码头去吧。”回头又放开嗓子大喊,“工友们为了减少死伤,请你们赶快离开!”

二爹见他不听,也就没多说,打洋鬼子是大事,转身向坪地跑去。他一到坪地便被三个水兵围住,呱啦叫着,三把枪刺平着指向他。二爹毫不示弱,手里扁担一阵横扫将水兵打散。正要瞅准再打时,另一水兵从他身后过来,抬手重重地打了一枪托,二爹倒下了。这一惨状被江堤上的洪方看到,他一阵风似地从堤上冲下来,左右开弓连连出击,将四个水兵打倒,扛包似地扶起二爹便走。他将他安放在江堤上,摸摸鼻翼呼吸正常,怦怦直跳的心才稍稍平静些,哽咽着对他说,“二爹,硬拼是不行的。散开是杨威叫这样做的。杨参谋是政府里的人呀,我们工人的一切行动要听政府的,你听到了吗?”洪方安置好二爹又去喊话,这时二爹已醒了,刚才洪方的话他全听到了,仰望蓝天自言自语道,“这话是杨威讲的?他讲的不会错。他如今在哪里――”

北伐军总司令部武汉行营,设在武昌城南的旧督衙门内。当杨威没命的赶到行营时,行营主任兼北伐军总政治部主任邓演达,正在召开防务会议。听了杨威的报告,马上终止会议,命令与会的十一军军长兼武汉卫戊司令陈铭枢,对汉口和武昌增派警戒部队,侦骑二十四小时巡逻,保护市民安全。命令四军军长陈可钰,八军军长唐生智,十五军军长刘佐龙,其部队处于一等战斗状态以防不测。交待完毕,二话没说带着杨威马蹄得笃,来到城北的阅马场北伐军总政治部。

总政治部设在阅马场辛亥首义时的红楼内。在同一栋楼办公的还有国民党湖北省党部。

邓演达和杨威到达总政治部,召集总政治部全体人员,三言两语交待汉口发生的事件,并派出秘书去武昌南湖中央军校传达他的命令:从现在起军校全体人员,没有他的命令不得到汉口活动。违者,按军法论处。这一切办妥之后又来到二楼和湖北省党部书记长董必武,就汉口事件交换了意见。在省党部参加会议的武汉三镇工人纠察大队副大队长杜荫山,听完邓演达讲的情况,气急使他拍案而起,“混帐!他们赶动刀子,老子三千工人纠察队要剥他们的皮,抽他们的筋!”

“剥皮也好,抽筋也罢,先要过江去才能行动。”

“邓演达急着要过江去汉口找国民政府,也就没注意杜荫山话的含意。一旁的董必武注意到了,杜荫山虽是汉阳兵工厂一个技工,却是武汉三镇工人纠察大队的副大队长,掌管着全市三千工人纠察队,是一种力量,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他,免得盲目行动出差错。望望邓演达又觉得不妥。有邓主任亲自过江处理,他再多言有必要吗,话到嘴边没言出口。董必武的举上去邓演达领会到了,问道,“我和杜荫山、杨威马上过江去,你看――”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主任过江之后,有什么事要省党部办的,我们一定全力照办。”董必武想,人们称赞邓演达是文武双全的将军,倒是一点不假。他硬是猜到了他有话不好言出口,主动的询问。也就没多顾虑直言对杜荫山说,“英国人横行霸道,谁都气愤。今日汉口发生的这件事,是件非常大事,你一切行动得听从邓主任的。时刻想到你是副大队长。如果是猴子坐天下毛手毛脚,就会生麻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杜荫山年方三十有四,是位教书先生的儿子。他头戴一顶军帽,帽沿直压到高耸着的眉弓骨上,浓眉下嵌一双蚕豆眼窝,里面忽闪着睿智的光芒。头脑敏切,办事果断,给人的印像是聪慧而俏俊,刚毅而深沉,嗓门像郎头砸钢板,人称“铁豹子”。听了董必武的话点点头,“我晓得。”脑子里却在急速的转动,不知为什么,此刻他马上想起了英租界上的一只虎,那个小吃店的女老板太神秘了,神秘得像西游记中的妖魔。

“杜荫山,走呀。”

杜荫山正愣着思考,杨威手肘碰碰他,示意他该走啦。邓演达带着杨威和杜荫山下楼,勤务兵牵来了两匹骏马,杜荫山却傻了眼,他从未骑过马啊。邓演达翻身上马,见他愣着不动,手里的马鞭指指杨威,“把他带上!”勒缰、磕腿反手一鞭,马如同一支利箭向前射去。

两匹骏马载着邓演达、杨威和杜荫山,“得笃”来到汉阳门码头是才十一点,过江的轮船要十二点才开航。“邓主任,十二点才开航――”

“租划子。”

不待机灵的杨威说完,邓演达打断他们话,命令他租划子过江。“把马给我。”从杨威手里接过缰绳拍拍马头,“回去吧。”朝马屁股上拍一掌,两匹骏马一前一后向城里跑去。

邓演达放马回归的行动,杜荫山不理解,“这行吗?邓主任别人不会牵走马?”

邓演达双手叉腰,目不转睛地望着北岸的汉口城,此刻他的心里已飞到对岸的汉口了。他想的很多、很远,意识到今日汉口发生的流血事件,将会是怎样的结局,心情比出发时更激动。一语双关地对杜荫山说,“好马识途。人呐,有时不如畜牲。英国人就不‘识途’这一回,我们再给他们指指路,如若再不识途那就绝路一条。”

“邓主任,划子来了。”

“上!”

冬天的长江是枯水季节,江水像一条黄色巨龙从三镇之间穿过,将武昌和汉阳隔开。那如同龙爪的汉水又将汉口和汉阳隔断,使三镇成鼎立之势屹立江边。冬日像一只绒球斜挂在天空,阳光下江面如同一盆炭火浇了一瓢水,金红浩淼,迷惘一片。杨威和杜荫山对坐在舱中,激动的议论着工人赤手空拳与水兵搏斗的情景。邓演达则盘坐在船头。小划子逐波颠飘着,他的心也随着划子上下飘动。“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遥望汉口,回眸身后,武昌破城之后两个月来的往事,像跳动的波浪,一件件在眼前浮现,不禁感叹道,“没想到洋人倒先下手了。***,为什么?”

江上风大了些,阵阵北风像针似的在脸上、手上乱扎。小小的划子上下颠簸,杨威提醒一旁的杜荫山,“来,坐中间稳当此。”说着起身躬腰来到船头,风大了他不得不考虑邓演达的安全。小划子迎风两头翘着,两岸的武昌和汉口上下左右摇晃……

哦,是杨威呀。邓演达从八军视察防务回到汉口南洋大楼,一楼北伐军总政治部办公室时,参谋杨威回了。二十天前,邓演达交给他一个特殊任务,帮助即将成立的总工会工人纠察队展开纠察工作。在纠察队成立之前这段时间里,命令他将汉口英租界的情况搞清,并写一份报告。今日正好二十天了。邓演达瞅瞅杨威见他表情严肃,眉宇间横着两道“山脉”心里在盘算,嗯,事情有着落。杨威有个与众不同的表情,事情严重或是办糟了,他表情一般,有时还微笑;要是有着落,或是大功告成,反而表情严肃,皱眉瞪眼什么的。现在表情严肃,眉宇间“山峦”起伏,当然是事有眉目。“好啊,先听听你的好消息吧。”

杨威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毛边纸小本子,双手递给邓演达。“这是英租界情况报告。”

邓演达接过本子信手翻翻,本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铅笔字。将本子放下抬头看他是,他那棱角分明的嘴唇动了动,大眼送来一句话,“我发现个重要情况。”

邓演达眉稍微微一跳,点了下头。这个动作告诉杨威,你讲吧,详细些。

杨威用简单的言语,具体的数字,一一讲明英租界上近十天来加固了工事,增加了沙包。义勇队新换了一批枪枝弹药。巡捕更猖狂,无事找事大肆拘押人。据租界上会审公堂的洋务委员于子义讲,英国人的反常行动,主要是征对北伐军的。他们不满北伐军解放三镇。

“还有个情况报告本上没写。“杨威详细的讲述英租界上的近况之后,舔舔嘴唇绥口气,向邓演达汇报了一个既在预料之中,又出乎预料之外的情况。海员工会纠察队队长周良,因工作之故与英**舰上的水兵周旋。舰长的侍卫爱喝汉汾酒,周良就投其所好,到英租界上女老板一只虎的小吃店给他买烧腊。时间一长,被侍卫的上司舰长发现了,侍卫吓的半死,没料到反而因祸得福,舰长也爱上了一只虎小吃店的烧腊。因为烧腊是中国人一只虎店里的,英国人去买有**份,便差人付款后离开,托周良代买,这一来周良便通过付款离开结识了舰长。经接触和多方探听,获悉英国驻汉口总领事加伯认为,北伐军已进军三镇,即将进军武圣关抵定中原,向北发展。在广州的国民政府,已决定迁都汉口南洋大楼。政府所在地有英租界,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一定会采取行动对付租界问题。与其让国民政府收回,不如采取主动先发制人保住租界。办汉是赶在国民政府迁来汉口之前,设法迫使他们放弃迁都汉口的决定,迎合北伐军总司令蒋介石的要求,迁都南昌。这样才能保住租界不被收回。然而要达到这一目的实非易事。必需动用武力才能解决。他们想到了盘踞南京的孙传芳,便派人秘密与孙氏联系。孙传芳在北伐军出师广东之前,虽与北伐军订有协议,不干涉北伐军的军事行动;北伐军也不对孙氏采取任何军事措施。然而此举只是孙氏的暂时权宜之计,他从未放弃进军西线,武力占领湖北、四川的打算。如今汉口的英国人派人来联系,要要他发兵三镇,使国民政府感到汉口不太平,不是迁都之地,从而放弃迁都汉口的打算,改迁江西南昌。在孙氏看来,他出兵正好迎合他西进的计划。如果得胜,一切自不在话下。如若败北,可将责任推到英国人头上。进退都留有路,经多次商议双方达成协议,孙传芳派两个军由陆路进攻三镇,英方则从上海吴淞调军舰由长江进攻三镇。如果打不过北伐军,则回师退至九江一线,对三镇构成威胁,逼国民政府迁都南昌。事后给孙氏的报答是给一个师的武器装备。对于汉口英租界,孙氏则不过问。

杨威一口气说完,瞅瞅邓演达,只见他双手伸直平搁在办公桌上,右手玩弄一支大号铅笔。想想,对了,还有,“据军舰上知情人透露,双方在南京达成的只是口头协定。前几天领事加伯主持制定了一份书面协定。

“给孙传芳没有”

“没有。”

“你看这份书面协定,英国人会不会马上送南京孙传芳签定?”孙传芳和英车人签定协定一事,出手邓演达意料之外。他不得不慎重考虑。在他看来孙传芳和英国人合谋出卖国家利益,为什么只达成口头协议,而不写书面协定,就不怕事成之后英国人不认帐。现在加伯在汉口单方面搞书面协定,有必要吗,就不考虑事情败露而泄密?一连串的问号像一串掉进水里的葫芦,一个一个往上跳,在脑子里翻腾着。

杨威已报告完毕,见邓演达一个劲的掰弄铅笔,明白他在考虑问题,便起身离开,被邓演达叫住。

“等等。”邓演达让他留下之后,话又停住了。好一会才深深地吸口气信口问道,“你刚才说,英租界上那个洋务委员于子义讲,英国人加固租界上工事,是针对北伐军?”

“是的。他亲口对码头总工会委员长洪方讲的。”

邓演达瞅他一眼算是对他回答的肯定。“碟!碟!”踱了一会,突然一个急转身命令他“你马上以北伐军总政治部的名义,通知英国领事加伯,近日内我要去租界察看。”

“是。”杨威口里讲执行,人却站着没动。他不明白,英租界上有什么值得他察看的。有租界已经六十年了,历来的规矩是排斥中国人,连小贩吆喝都不允许,怎么会让一个北伐军总政治部主任去察看租界。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睛在说,逛租界行吗?

“我这次是只身闯租界,我看行。”邓演达说完如释重负地吐口气,狡黠地笑了。“当然也有危险。嗯,还有,三天以后你去找洋务委员于子义,问问租界上有何动静。”

杨威见邓演达决心这么大,并且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总算踏实些,没敢多问便离开了办公室执行任务。

当日中午,英国总领事加伯收到总政治部信后,先是吃惊,然后是恼火,最后是犯疑,马上召来工部局总办乔治,警察科主任大保证罗络,工部局市政委员会秘书比尔商量对策。加伯领事主张打,租界上义勇队员有一百多人,长江上停迫的军舰保护着寄民,舰上有一百多水兵,总政治部派人来租界,是侵犯英国寄民利益,动用义勇队是正当防卫。这样做还可以显示租界上的实力。领事的作法遭到工部局总办乔治的反对。理由是一但打起来。靠一百多名义勇队挡不住北伐军。动用海军陆战队吧,那会发展成战争,而与南京孙传芳的协定尚未实施,单独行动势必孤立酿成大错。两派各自有理,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决定下令义勇队领班白布奢,义勇队加紧构筑工事。调五十名水兵上岸早晚在租界内巡罗,对邓演达来租界则不加干涉。

杨威的信发出两天后,租界上没有大的动静。第三天,杨威按邓演达布置的,全付武装来到英租界上找洋务委员于子义,询问租界上近几日有何动静。于子义告诉他,英国人得知邓演达要来租界察看一片恐慌。上至领事加伯下至寄民感到大祸临头,而又束手无策,惶惶不可终日。

“邓主任,我真想不通,于子义让租界上得知你要去一片恐慌。既是恐慌为何没有动静?于子义虽是吃洋人的饭,可他是支持我们的呀。”

“嗯。你的分析从逻辑上看没有错。最后的结局嘛,要由事实来作出。”邓演达听完杨威的报告,没说对,也没否认,而是再交给他一个任务。“你告诉洪方,要他设法将只有我一人闯租界之事,告诉租界上的德籍律师菲奇。再问问他一些法律上的事。让他产生一种看法,我只身闯租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如果出事,我们准备和英国人打官司。”见杨威疑惑不解,过来拍拍他肩膀,意味深长的点明道,“唐人孟郊诗中说得好,‘人中有兽心,几人能识真’。清末戊戌变法主将谭嗣同,就是被他的朋友袁世凯出卖的。所以,我在行动之前还得让你找找律师菲奇。”

一个时辰后,杨威在市总工会找刘洪方,将要办的事告诉他时,洪方好一会没言语。他脑袋里的反应在“扛码头”,邓演达身为北伐军总司令部行营主任,统帅第四、八、十一、十五四个军,兼管三镇党政大权,他带人去租界就够玄的了,如今要一人去闯租界,他不得不为他担心。细想,又觉得担心是多余的。统率千军万马的将军,绝不会不顾安危。既然他要一个人去,自然有他的安排。现在又让他去租界给德国人菲奇律师通风报讯,有意向英国人泄密,此事定是一计。“好吧。”洪方想到此,精神为之一振,国字脸上绽出一丝狡黠的微笑,满有把握地向杨威作保,“这事得想个办法才行。你放心,我担保把话传给菲奇,又不露马脚。”

“我在工会等你的喜讯。”

洪方和杨威分手之后,便去英租界找菲奇。一路上在寻思,古人的三十六计,哪一计适合办这件事呢?洪方今年整五十岁。国字脸,剑眉杏眼,大块头。整个身子像几块石头砌的,粗壮有力,虎虎有神。工友们说他是一员武将,这话一点不假。他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是朝庭的一员武将,曾为皇帝老倌立过汗马功劳。皇帝呢,论功给他祖先高官厚禄。之后一连几代享尽荣华富贵。日换星移,十几代下来,随着皇帝的更换,情况起了变化,荣华富贵像清泉断了源,昔日那种亭台楼榭,小桥流水的日子再也不复返了。到他的爷爷的爷爷那一代,已穷得像河滩上的石头――光溜溜的。从他爷爷那一代起,为了糊口只好出卖苦力,扛码头为生。到他这一代,他们家已是第三代码头工人了。

他虽是将门后代,又长着一付武将身材,性格和举止却与身体相反,性格内向,举止斯文,给人的印像倒像一个教私塾的长褂先生。他不急不慢地迈着方步,一路寻思不知不觉到了伟雄路。过后城马路便是英租界阜昌街。这时他终如想出一计,便大步腾腾向一只虎开的小吃店走去。他决计不直接找菲奇,而是通过另一个人从中传话。

一只虎的小吃店,在英租界上怡和码头与洞庭街的交岔处,店子叫《可口》小吃店。店主是个四十五岁的妇人。因坏了一只眼睛,为人泼辣又会几路拳脚,人们给她起了个浑名“一只虎”。一只者,独眼也,虎,是指性格。母虎就够历害的了,少了一只眼便有诸多不便,为了生存,其气魄和个性就可想而知了。洪方执行如此重要的任务,选择一只虎的可口小吃店作为办事地点,这里有几方面的原因,此处暂不言及。

“虎老板,奎琳来过吗?”洪方一到可口小吃店便问老板一只虎。奎琳今年五岁,是菲奇律师的养女。是个中外血统的混血儿。每天上午九点准时来小吃店给总办夫人买烧腊。

“么样,今天在哪里敲了一笔?”一只虎中等个,方圆脸,结实的身子显示出武功人的骏美而又不乏女性魅力。独眼大而圆,优美的双眼皮不时抛去一个笑靥,勾人心魂,却又畏她三分。听洪方向她,憋嘴一句,一屁股坐在他对面一张长凳上。“嗯?”翘起二郎腿,双手交岔下意识地搁在胸前,头微微一偏,一付傲慢热情象。

“我找她有事。”洪方是这里的常客,多年的交往,使他们之间产生了一种特殊的和睦关系,彼此信任无话不谈,而又各自提防自留后路。见一只虎挖苦他,毫不在意,心里在想,这头一句话就起了作用,此计可行。

“她是每天上午九点来买烧腊,下午五点前后再来店里玩玩。你伸出颈子瞄瞄天上,太阳都到哪里了?还奎琳,我看你是敲多了被财迷住了。”一只虎两片薄薄的嘴唇像呱达板,呱呱敲出一串话,见他眉宇微蹙,心里格登一下,嗯,他还真有心事呐。舌头麻利地舔舔嘴唇,舔出一句话,“有事?她五点钟要来店里玩吗?你要是等不得嘞,就对我讲,我再告诉她。”

“那不行,这是急事。”

“急事吗,急事不会到我店里来。”热心快肠的一只虎,见他心急火燎的,助人一臂之力的心情使她再也坐不住了,决心帮帮他。心里这么想,话却不这么说,“别瞒嫂子了,男人有么急事,压在女人身上快活快活就是头等急事。讲,有么事我去找她。”回头朝屋里唤女儿,“咸蛋,看下店里,我出去下。”

“虎老板,这事还是我亲自去的好。不是我不领情,而是上边不让别人代办。”洪方见已激起一只虎相助,目的已达到,这时店里有人来吃东西,他便借题发挥,做了个神秘的动作,暗示此事是北伐军的大人物相信他才叫他办的。说着便往外走。一只虎听了如雷贯耳,心里通通几下,马上猜到了事情的重要性,江湖上那种办正事不惜头颅的正义感和好奇心,使她忘了做生意,跟着洪方来到店外,将他拦住劈头一句把洪方留住了。“对阳世间的人我虎老板只怕一个人,那就天老爷。有么事,说吧。”

洪方听其言观其行,觉得亮牌的时候到了,将她引至一避间处,神秘地告诉她,“好。几十年的交往我信得过你。今天晚上八点,你想办法把于子义请到你店里来喝两盅行吗?”

“请他,假洋人?”

“是的。一定把他请到。”

听说是请于子义一只虎犯难了,“他从不在店里喝酒呀。每次来总是买点烧腊,闲扯一阵子就走了。嗯――行呀,我叫咸蛋去找他夫人苏灵――要得,就这样办。”一只虎事急心灵巧,很快想出个请于子义的办法,心里很高兴,嘴吃辣椒似地“嗍”地一声,搓搓手笑了,“你走吧。”

洪方从可口小吃店出来,径直来到菲奇的家里,通过花匠兼守门的人,很快见到了德籍律师菲奇。按杨威交待的,告诉他这次北伐军闯租界只有邓演达一个人。接着将菲奇请到歆生路上一家咖啡店,询问了一些法律上的事,才和菲奇分手。

菲奇从咖啡啡店出来,沿着后城马路往北走。回忆洪方找他报信一事,脑子里乱糟糟的。他如今是码头工会的委员长,虽不是什么大官,却可以调动上千号码头工人,可谓有权有势。他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他?邓演达身为统率千军万马的将军,为什么不注意保密?一个人闯租界出了事怎么办?百思不得其解。前面是扬子街,拐进扬子街往南走,一会便到湖南街。不会有诈吧,比如,邓演达设下一计,让洪方执行,达到谋种政治目的。想想,慢慢的摇头,“不会的。”他和洪方相识已有二十年了。他在怡和码头扛包,离怡和码头不远的怡和街上有一家可口小吃店,洪方常到店里喝两盅。他呢,爱上了小吃店的腊烧,常去店里逛逛和洪方相识了。在他的记忆中洪方两点最引人注目,一是块头大,力气大;一是为人忠厚老实。连说话都是慢吞吞地,半天才说一句。他认定一点,洪方绝不会害他。对了,临分手时他一再讲他来找他。是相信他才来的。一路走一路想,直到七点才回到家里。

菲奇的养女奎琳生母是中国人,生父是外国人。从小就成了孤儿。有关他父母的事一直是个迷。天真活泼的奎琳见爸爸回来,跑过去和他亲热,迷惘的眼神里奇妙地透出儿童的温柔纯洁。她告诉爸爸,“下午,我到咸蛋姐姐店里玩,虎老板讲她卤了好多好多鸭子,真香呀!于先生一下就订了四只大的呀。我也想吃鸭子,咸蛋姐说给我留两只,要你去拿。”

“啊,我的小奎琳你太可爱啦!好,好的。”菲奇一边呵呵点头听女儿讲述,一边仍在思考半小时前咖啡店里发生的事,觉得事关重大。从昨天起,工部局又要求增派了五十名水兵上岸巡逻。义勇队到处雇苦力筑工事,整个租界上隐藏着恐怖气氛。邓演达这个时候一个人闯租界会出事。听女儿提到于子义,顿时眼前一亮,想起了一件事,于子义虽是租界上会审公堂会审案子的洋务委员,却和邓演达有私交,何不将这事透露给他,他是个吃洋人饭的正直中国人,又是邓演达的朋友,绝不会不关心朋友安危,一定会将租界上的真实情况告诉他。想到此,良心躯使着他,决定冒险将这事告诉于子义。奎琳说于子义在可口小吃店订了鸭子要去取,正好见见他。

洪方和菲奇从咖啡店分手后,一反心里急行动慢的老习惯,飞步赶往人力车工会办事处,找工人纠察队长关汉生。七点半,洪方和关汉生来到怡和路口可口小吃店。离店子约莫一箭之距二人停下,监视小吃店时,发现工部局翻译吴杰小姐在店里。一会菲奇带着奎琳出现在洞庭街口。

“菲奇!”关汉生一眼瞟见菲奇心里一喜,在洪方肩膀上拍了下,努努嘴,“唉。”

“奎琳也来了。”洪方发现菲奇带着女儿奎琳心里激动,在想上面真是料事如神呀!看看怀表,八点差二十。估计于子义快到了,小声嘱咐关汉生,“记住,于子义一到,你就进去喝两盅。”

“这我知道。”关汉生是洪方约来完成上级交给的重要任务的,他得交待任务呀,难道任务就是喝两盅?眼睛直盯着他:你快说呀。

关汉生的心事,洪方从他那多变的目光中猜到了,为了不出意外,全过程没有必要告诉他。冲他神秘地眨眨眼,轻轻地拍拍他肩膀。这个动作既是洪方的习惯,又是个暗号,表示他对关汉生是绝对信任的。多年的交往,对这一点关汉生心里是明白的。虽然觉得任务太简单,心里却是踏实的。朝洪方点点头,迈着八字步向可口小吃店走去。

来到店里,在临街一张小六仙桌上坐下,抬手做了个动作。咸蛋姑娘过来,丹唇未启笑先闻,“嘿嘿,原来是大人物关队长呀。”

“对,是关先生。”关汉生是租界上的人力车工人,常年拉车风里来雨里往,免不了筋骨疼痛,便常来店里坐坐,渴上两盅活气活血。和泼辣多情的一只虎母女关系融洽,无话不说。听咸蛋姑娘恭敬之中带挖苦,这个二十六岁的人力车工人,可能同是年轻人之故吧,对咸蛋的话不但不反感,反而觉得亲切,尖着嗓子学她的语调告诉她,“吃么事呀,老规矩一碟子烧腊一样来一点,二两天津五加皮。帐嘛,先记着。”

“哼!”咸蛋皱皱鼻子做个滑稽像,一阵风似地离去。“妈,外甥打灯笼――照舅(旧)。一碟子三个样,二两天津五加皮。”说完,来到靠里一桌的吴杰小姐身边,无拘无束地与她谈家常。

这时菲奇牵着奎琳来到店里。吴杰见奎琳来了,绽开赤红的笑脸,“奎琳!”放下碗筷张开双臂迎抱她。奎琳用英语呼唤着吴杰,格格笑着一头扑到吴杰怀里。一边的咸蛋见奎琳来了,两只笑眼笑得连成一线,像倒扣着的两只调羹。身子向前弯着,双手撑在膝上,伸长脖子一个劲地叫着,“还有我呀!”

“咸蛋姐姐!”奎琳用地道的汉口话叫着,扑到咸蛋身上。

一边酌饮的关汉生见到这一切,苦笑着摇头,这嘻嘻哈哈的,叫他完成什么任务呀。既来了那就坐下去吧。“喝!”端起杯子,于子义来了。

于子义四十有六。中等个,圆脸大眼睛,鼻高翼宽也是圆的,配上那微胖的身子和半边西瓜似的肚皮,整个人给人一种圆滑的感觉。大学毕业后,留学英国学法律。回国之后,经英国老师函荐,在英租界上当洋务委员。他虽是为洋人办事,吃洋人的饭,却有正义感。办案也为自己的同胞谈几句公道话。作派潇洒,言语简洁,说话爱笑。架子大,生活作风效仿英国人,人称假洋人。他有时也来可口小吃店,可从不在店里吃东西。因店子太小,食客多是人力车工人,码头工人和海员工人,为了保持“高尚”的人格,每次都是买点烧腊带回家。今日来自然不例外。一只虎见他来店,忙放下手里活计,嘻嘻笑着,像个笑脸弥勒佛,不卑不亢上前打招呼,“委员先生来了,请里边坐。”候于子义坐定之后,侧头招呼女儿,“咸蛋,快把鸭子拿来呀!”说着朝她丢个眼色,示意她拿鸭子。

“唉。”咸蛋心神领会,口里答应着,慢吞吞的回灶上取鸭子。

一只虎打发女儿走后,边和于子义闲聊,边朝靠墙壁一桌上正和吴杰玩耍的奎琳丢眼色,示意她过来。无奈奎琳玩心太重,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却被边吃馄纯边和奎琳玩耍的吴杰看到了,马上引起了她的注意。

咸蛋去取烧腊,一会又返回来,满脸堆笑问好于子义,“委员先生,四只鸭子是包在一起呢,还是分开包?”

于子义瞟她一眼,掏出手帕揩鼻子,给他一个难堪。直到将手拍放回衣袋,才摆摆手叫她快走,“随便,好提就行。”

这时坐在里面的菲奇见于子义进店不打招呼,目中无人心里不快,想主动叫他,又拿不下面子。他虽不是英国人,却是英租界上的德籍律师,比他高一等。便咳嗽敲桌子,以引起他注意。不知于子义出于什么意图,任他菲奇搞小动作,始终置之不理。这个动作引起了吴杰的注意,便有意问一只虎,“虎老板,还有猪耳朵吗,我要十只。”

吴杰的言外之意,是引起于子义的注意,菲奇律师对他不主动打招呼不满。谁知一只虎听了理解得更有意思,笑笑告诉吴杰,‘你要顺风?耳朵早卖光了,么事也听不见。“这时咸蛋已将鸭子包好送来,一只虎接过放在桌上,话外有意的对于子义说,”对不对,委员先生,今天没有耳朵了。

于子义这时已听懂了,一只虎在挖苦他,想板起脸教训几句,一眼瞥见临街桌子上坐着的关汉生,正瞪眼篾视地盯着他,顿时明白,如若发火会有**份,男不跟女斗嘛,忍住了。将几张钞票丢在桌上正要走,身后传来问话,“于先生……”

于子义见菲奇主动打招呼,微微一怔,一种无法言明的感情在胸堂回流,瞬间满目生辉,人像长高了半截,慢慢地转过身去,微微一笑故作惊讶状,“哦,律师先生,失迎,失迎!”

菲奇见他答话,这才忍着满腹不快过来,话仍接着上一句往下说,“我想和你谈谈,如果你乐意的话。”

“请坐,请坐。”

一只虎见他们终如坐到一块,已预感到了什么,回头招呼咸蛋送上两杯茶,自己侧过来和吴杰闲聊。“吴小姐,你要的猪耳朵又有了。还要吗?要,就少买几只。”

“为什么?”吴杰听出一只虎话中有话,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桌上的于子义和菲奇。

“不顺风。”一只虎撇嘴一句,麻利地转过身去抹桌子,又小声补充道,“听不到。是不是呀奎琳?”

一只虎一阵风似地走了。她的话聪明的吴杰终如懂了,用英语悄声和奎琳嘀咕几句,奎琳笑了,大而蓝的眼睛眨眨,“好的。”

十分钟后,菲奇、于子义双双离去,关汉生的酒菜已吃完,抹抹嘴闷闷不乐地离开了可口小吃店。回味刚才一切,他怎么也不明白,洪方叫他来到底执行了什么任务,连连摇头,“哼!还说是上面交给的。我一点也不明白……”

“你应该明白。”第二天上午,杨威照例来到南洋大楼一楼邓演达的办公室,将他执行任务的情况详细向他汇报之后,邓演达想了想,不大的眼睛露出得意的微笑。“你们完成得很好。帮我查清了三个人。你说不明白,是没有连贯起来作分析。其实事情很简单,洪方把我一人闯租界的事告诉菲奇之后,菲奇出于做人的良心,决定将这件事告诉于子义,因为我和于子义有私交。菲奇从养女口里,得知于子义当晚要去可口小吃店取鸭子,临时决定去小吃店找他。

“在菲奇到达小吃店之前,工部局的翻译吴杰小姐先一步到小吃店吃馄饨。吴杰吴是英国人培养的翻译,却不习惯英国人的生活习惯,她就装模作样摆架子,常去小吃店玩玩,吃点什么。

“之后菲奇带着奎琳来了,这时洪方才和关汉生分手,关汉生尊命去小吃店喝酒。奎琳呢几乎每天都去小吃店玩玩,和一只虎母女,吴杰小姐很熟热。她一到店里就和吴杰、咸蛋在里面一桌玩耍。

“于子义到来之后,一只虎特别殷勤,却不卑不亢。之后一只虎让咸蛋给他拿烧腊,咸蛋慢吞吞的磨时间,是一只虎安排的。目的是给菲奇、于子义之间搭桥对话,因为于子义到店里之后,未和菲奇打招呼。至于一只虎为什么要这样‘配合’,这是一个迷,和她本人一样是件神秘的事。

“于子义拿到鸭子之后,要走了,菲奇才放下架子和他打招呼。这时吴杰小姐突然要买猪耳朵。猪耳朵武汉人又叫‘顺风’。一只虎利用顺风做文章,暗示吴杰小姐,菲奇和于子义要谈话,她隔的远听不到,让她打发奎琳到爸爸身边去偷听。聪明的吴杰心神领会,马上让奎琳去菲奇身边。之后嘛――”邓演达得意地打手势,“菲奇和于子义走后,吴杰从奎琳口里得知我要一个人去租界,大为吃惊,觉得有必要将菲奇要于子义向我传达的口信早点告诉我。因为租界上从今日起,又多增加五十名水兵巡逻。把这一情况告诉咸蛋了。聪明的一只虎,当夜就让咸蛋将这一情况告诉她的师傅,人力车工人江山腿了。江山腿二话没说,找到关汉生把咸蛋讲的情况一一告知,今天早上洪方已先于你一步和我谈过了。”邓演达一口气说完,瞅瞅杨威笑了。“坐嘛,老站着,你那关节炎又要犯病。”

“那么――”对邓演达的分析,他是心悦诚服的。只是有的事――比如,“关汉生去喝两盅,又是为什么?“当时他一点作用也没起嘛。

“这是洪方安排的,另有打算。至于作用嘛,事情没有像他估计的那样发展,所以也就没有起作用。”

“吴杰呢,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没安排她,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

“那么,一只虎呢,怎么事事料事如神?”

“这可是个迷呀。对她,我至今只知道她是一只神秘的‘老虎’。吴杰将情况转告咸蛋,一只虎马上想到了要尽快告诉我,她不找洪方、关汉生和周良,而是告诉咸蛋的师傅江山腿,江山腿转告关汉生,由关汉生再转告我,她为什么要绕这么多弯子搞**阵呢?”邓演达起身习惯地紧紧武装带,摇摇头,“太神秘了。不过这一回她真办了件好事。使我们真正认识了于子义、吴杰和菲奇。菲奇要求于子义当夜将口信向我转告,于子义至今仍缄言不语,此人不可靠。吴杰小姐千方百计打听之后,马上设法转告我,此人可信。菲奇律师可争取。”

“唉,是这样。”杨威觉得他的结论太好了,拍拍脑门想起了邓演达交待任务时讲的一句话,“这就是你讲的,‘人中有兽心,几人能识真’。一点不假。”

“弄清了他们的面目,我可以去租界了。”当日下午由杨威驾驶那辆去年出厂的西德“梅塞特斯”轿车,邓演达身着军服,腰挂指挥刀,端坐在汽车上威风凛凛,以气吞山河的气魄,在英租界上逛了整一个时辰。

第二天上午,关汉生向杨威报告,一只虎讲于子义告诉英国工部局总办乔治,邓演达一身是胆,靠言语是吓不倒他的,他只服枪炮。第三天下午,人力车工会纠察队员黑皮告诉关汉生,一只虎告诉他,工部局认为于子义献策有功,给他加了俸禄。事情上报到邓演达处,他怎么也不明白,一只虎是怎么知道英租界上内情的,并且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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