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轰隆隆”一声春雷，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在雨中奔跑。

他的头发散乱，面色苍白，平日里的斯文与平和悉数不见。

他的胸前则有一道近尺长的剑痕，其实，袁红拂的那一剑拿捏得相当好，入肉很浅，鲜血虽流得不少，但并不足以致命。

他捂着胸口，摇摇晃晃，此时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能将他震得魂飞魄散。终于，他跌倒在水泊中，他大口地喘着粗气，拼命地伸出手，似乎想要在他生命的最后索取着什么。此时沾满泥浆的，即如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鼓足了全身的力量，朝那寺庙爬去。每近一尺，那寺庙就放大一倍，到后来，当他爬到那寺庙的门口，观看寺庙的宏伟，他渺小如一只蝼蚁。

“吾愿重生，愿主公赐我新生！”他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倒在地。

在他面前的桌上搁着一尊灯烛，忽明忽暗的，闪烁不停。

其实，少年的这尊灯烛它很是奇怪，器身为一骨制，造型宛若一尊人俑。人俑浑身上下**，眼耳口鼻俱刻画得精致，如一个少年的模样。整尊人俑其实就是一尊蜡烛，且是一尊空心的蜡烛，搓了一阴一阳两根秸秆充作灯芯儿，从那尊人俑头顶的百会穴穿出。有时那烛火红润润的，如胭脂一般的颜色，照在那人俑的脸上，甚是诡异。

少年则托着腮，眼也不眨地看着那尊烛火的明灭，似是在想着某个心思。渐渐地，夜也深了，少年打了个哈欠，摸了摸脸上那一记红色的胎记，然后就睡眼惺忪趴在桌上睡了起来。而就在他睡着的一瞬，那尊烛火忽然一黯，一滴热滚滚的烛泪从那尊人俑的眼眶里滚了出来。

睡梦中，隐约听人大声喊着：“方中舒，方中舒，你赶快醒来！”

在睡梦中，少年不耐烦地答道：“哪个杂毛乱喊我？”

可是，依旧有人继续喊道：“方中舒，方中舒，你赶快醒来！”

那声音越来越大，少年捂着耳朵答道：“哪个杂毛还在乱喊我，都告诉你了，我不叫方中舒。”

“你不是方中舒，那你又是谁？”那声音低沉，在梦中的世界里迂回百转，充满魔力。

“我，我就是我，我是方家苏磻派分迁杞梓里支下方村最有学问的天才少年！”说到这里，少年满脸的红光，一副很是自豪的表情。

“可是你仍旧没有找到属于你自己的名字。”那充满魔力的声音遗憾道。

“为什么，难道‘我’不是我？‘我’还不算我自己的名字？”睡梦中，少年举起烛火照了照他自己，谁知这一照，他竟吓了一跳。

“怎么？怎么我脸上的那块胎记哪里去了？”少年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他摸了摸脸颊，瞬间大声叫道：“巨砚，你个小杂毛，哪里去了，赶紧给我找面镜子来。”

巨砚战战兢兢地将一面木雕底座的大镜搬进屋子里。

少年则光着身子站在镜子前，左看右看，甚至撅着屁股从叉开的两腿之间从后往前看，他想仔细看看在他身上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异样的变化。

终于，少年满意地点点头，道：“原来只是一场梦而已。”“梦？”巨砚一头雾水的反问道。

少年点点头，道：“适才你家小爷做了个怪梦，梦见……梦见……”说到这里，少年忽然住口，故作虚张声势地怒道：“你个小杂毛，看什么看，没见过你家小爷光屁股还怎么的，来——”

闻言，巨砚一愣，瞬间浑身抖如筛糠，哭道：“公子啊！你就绕了巨砚吧，巨砚是从来也根本不会你说的什么**儿啊？”

少年倒是一怔，转瞬他就笑道：“你这小杂毛，好事记不住，坏事倒成天搁心里，来——”

“来什么？”巨砚依旧紧张而不安地问道。

“来什么？”少年伸手就在巨砚的头上凿了个大板栗儿，怒道：“当然是来给我穿衣裳了。”

等巨砚服伺少年穿好衣裳，天也刚刚亮，然后二人到前厅去早饭。早饭在新安，名叫“吃天光”，按照方家的规矩，少年由于过继未满，因此早上家佣通常给他做捞饭。

捞饭，原本为平常人家腊月除夕祭天地所用，只不过，少年所吃的这种捞饭有所区别的是：由他的母亲或者母亲不在时则改为他的姐姐先将锅灶烧热，水烧滚沸后，将米粒投入锅中，待煮到哗哗响，烧锅人要唱“孩儿锅红灶红一生鸿运”的赞词，然后才将煮熟涨大的米粒捞出来，装入喇叭口状的木制容器中，要装满堆成山尖状，并插上一穗红色天竺子，供在案桌上，要唱“接天地赞词”，待到食用时，要唱“送天地赞词”，方才能从中取饭倒入钵内蒸成熟饭给过继子食用。

按照方家的规矩，过继子吃捞饭的时候，要穿“百家衣”、登“百家鞋”、戴“百家锁”，乃寓意防祖上失德殃及过继子，因此置告阴司，此乃百家之子，非我一家之儿。且过继子吃天光的捞饭以“一天充作一年”计算，直到过继子吃足他过继的年纪日。

少年皱着眉头往嘴里扒饭，饭上蒸笼蒸的时候，虽然洒了笋丁与胙肉丁来调味，但少年已连着吃了几天，也觉得味同嚼蜡，不是个滋味。

少年停筷问道：“请问我的姐姐来吃过早饭了吗？”

正在帮他收拾碗筷的一位老妪则道：“一大早，你姐姐帮你把锅灶烧热，就出门了。”

“哦？原来这样啊！”少年顿时来了兴趣，心道：“方灵烟这小娘皮还挺有趣呢，明明看我极不顺眼，这不，一大早还替我烧锅，有意思。她这么大早就出门了，她会去做什么呢？”想到这里，少年立即起身，接过巨砚递过来的热毛巾，匆匆地擦了擦嘴手之后，就出了门去。

清晨雾霭中的问政山观来细碎清雅，苍润秀媚，偏好似一幅燕文贵（注1）的山水画，方灵烟却无心细赏这美景，她沿着街边的青石板路，一边走，还一面想着心思。

偏是今日的早晨街市出奇的热闹，每年的四月中旬，据说南面镜池的越人行贩就会赶早来到这里，带来许多新奇的玩意儿。

这不，你看那明德堂门前有一摊，卖的是石头馃，那老翁在这里据说已有四十多年了，每年也只逢这一天集市才推出摊儿来，瞧那石头上烤的饼儿有多香？洒着黑芝麻的面团儿，压在一块圆形的青石底下烤，“滋滋……滋滋……”饼儿冒油的声音，听来多馋人？连方灵烟都忍不住停下脚步，去嗅那石头馃儿喷喷香。

“放牛大伯的石头馃今天也出来卖了，回头给弟弟也买几个！”方灵烟心中暗道，不过他这个惦记在心的弟弟倒不是那张扬跋扈的过继子，却是被村人从小到大喊着“可怜残废人”的方卓方易馀。

可是，惦记归惦记，此时太阳方才在问政山的山腰上冒出个头，那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便如雨后春笋一般钻出来。

方灵烟心道：“今年确实要比往年热闹！只是好像没见几个越人行贩过来啊！”转了一圈，看不到她自个中意的物什，方灵烟似乎心中有些失望。

是的，新安之地，山雄川险，自古就王化难至，尘氛绝少，宛若世外桃源。问政方家自晋元帝太和六年以尊祖训为由隐世不出，封闭了竹海外出的所有生路，过着与世隔绝自给自足的生活。当然这种所谓的“与世隔绝”也只除了每年四月十五这一天，这一天乃问政方家第四十一世主方堪出任浙东的日子，因此，在每年的这一天，方家的竹海会于来自浙东的方向开出一条“生”路，于是，号称“贩尽天下物”的越人行贩也因此能在这一天来到问政方家的村落里行贩。

可是，这一天来的行贩，以方灵烟看来，大多着新安本地的服饰，所卖的物件也多为生活用品，于是，行贩们的叫卖声虽此起彼伏，街市上的陌生人越来越多，方灵烟却走马观花一般，来回绕了三趟。

“这就怪了，难道方以文将竹海的门户悉数打开了？”方灵烟暗自疑问了一声，没想到她这么一嘀咕，就见石桥那边有一行贩推车过来。只见此行贩五短身材，身有横肉，生得一副紫膛色面庞，头戴毡笠，身着一袭皂色的短打行路衫，腰间的行缠还爪着裤儿，脚上穿着一双能踏千山的八搭麻鞋。

见方灵烟朝他望来，那行贩也算识趣，立即放下推车，支起了货郎架。

方灵烟心中也很高兴，上前道：“敢问这位行贩大哥是从哪里来？”

那行贩笑道：“我越人行贩，不出天地范围，四海为家惯了，姑娘莫问我从哪里来？请先看我货郎架上可有中意的货什？”

方灵烟点头应了一声，便去仔细看那货郎架。这一看，她心中更是欢喜，就见那货郎架上尽是些小玩意，有木偶、泥俑、抖嗡、泥叫叫、扳不倒儿，还有拨浪鼓、风筝儿、面具、弹弓，当然方灵烟最喜欢的却是货郎架最底下的摆放着的七连环、八连环、九连环以及四巧板、五巧板、九巧板、十巧板、十二巧板、十四巧板、十六巧板、百巧板。

见方灵烟蹲下身子仔细挑选，那行贩也不着急。方灵烟则摸起一个九连环道：“我弟弟最喜欢这个了，在他五岁的时候，父亲给他带了一个五个环扣在一起的玉连环，他玩得可开心了。但这回给他选个几环的呢？”当想到这些，方灵烟就抬眼问道：“这位行贩大哥，是不是环越多越难解？”

那行贩倒也憨厚，摸着脑袋呵呵笑道：“我只负责卖货什，可不会解这连环的。不过我这里最多的也就只有九连环。”

方灵烟听了后，则有些犹豫，心道：“越人行贩行遍天下，也只卖到九连环，我如给我弟弟挑个九连环，不会于他太难了点吧！”想到这里，方灵烟顿时将手中的九连环搁下。

没想到她刚搁下那支九连环，就马上被一人抓在手中。方灵烟的心中一惊，一抬眉，就见一张笑嘻嘻的脸孔挤到她的近前。

“姐姐啊！我转了半天都找不到你，没想到你蹲在地上挑狗环儿玩呀！”

注）燕文贵(967—1044)，北宋画家。文贵一作贵，又名燕文季。吴兴（今浙江湖州）人。擅画山水、屋木、人物。本隶军籍，曾任县主簿，掌管出纳官物、销注簿书，阶从九品。太宗（7）时游汴京（今河南开封），于天门道上卖画，为待诏高益所见，荐画相国寺壁，遂入图画院（一说大中祥符（1008－1016）初补图画院祗侯）。所作山水，不专师法，极富变化，独立一家规范。其画多为北方大川，破笔皴点，干擦淡染，细碎清雅，苍润秀媚，岸边水渚多画台榭相接，景致优美，富有变化，人称“燕家景致”。相传其曾绘《七夕夜市图》，摹写汴京繁华景象，颇为精备。又有《舶船渡海像》，大不盈尺，而具樯、帆、槔、橹及舟人指呼奋踊之状，风波浩荡，岛屿相望，有咫尺千里之势。存世作品主要有《溪山楼观图》(现藏台湾故宫博物院)、《江山楼观图》(现藏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烟岚水殿图》、《溪谷图》。

个人曾于上海博物馆观燕文贵山水及后世大家仿燕文贵山水图卷，意境确实当得“细碎清雅”一赞（网上查资料上博似乎没有燕文贵真品收藏，也许当年看的仍旧是后世摹习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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