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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予灵犀》十一.疏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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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病病得真切,倒省了我许多伪装。

因为需要静养,所以爱莎和伊希莉亚一天之中被允许与我见面的时间很短,她们在宫里待了几天就觉得无趣了,另外佐塔也有言在先,要求伊希莉亚在十天内返回家中。大概是在我病后的第六天吧,她们来看望我时告诉我,她们决定第二天就离开千机城。

我靠在床上,忽然就觉得轻松了很多:她们终于要走了啊……

虽然说,心里是巴不得她们走得远快越好的,但总归不能流露得太明显,所以我赐给她们许多东西,并派遣了一支十二人的小队护送她们离开。

可清静的日子,并没有因为那两个女孩子的离开而持续多久。

康纳的信一封接着一封,全都是为了他那个侄子沙奥,我看过之后,总是一封封叠回原样,然后就累在一旁不予理会,直到过了很久,我收到了那封信——

“混蛋!”尚自还裹在睡袍里的我,在看完信的内容之后咬牙切齿,怒不可遏地将信笺摔在了地上,“康纳的气焰是越来越嚣张了!他凭什么?他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爵臣,怎敢如此不恭!”

“殿下,怎么了?”侍立在侧的撒亚急忙问道。

“怎么了?”我冷笑一声,指着地上那页信笺说,“康纳活腻了,他竟然干涉起了我的家事!班森在四处求医的过程中途径了莫兹城,康纳看见了他,觉得他很可怜,他说那一道驱逐令是我父亲在世时颁下的,圣皇只是说在有生之年不想再看到班森,而我灵汐殿下则是一个‘眷顾长辈、在意亲情的人’,我一定不愿看到自己的叔叔在外流浪受苦,所以他会将班森和燕真给我送到千机城来,希望我能允许帝都中最好的医师去为班森诊治!”

“天哪!”撒亚瞪大眼睛,惊惧地将双手交握在胸前,“康纳疯了吗?他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那三位亲王……他们、他们可是被圣皇陛下逐出千机城去的!”

是的,我灵汐还有三位叔叔,依照长幼排序分别是宿方、格德、班森,我不愿提起他们,是因为他们曾做出过许多令我父亲寒心的事情:他们不睦已久的关系,似乎要从很早的时候开始追溯,起码要在我出生的那一年再往上推个几十年,起先时他们之间只是彼此倾轧、不相往来,到了后来,也就是在我父皇缠绵病榻的那段时间,他们却纷纷起了谋反的心思……其他人做了什么我并不十分清楚,但是班森,哼,他只把吉恩当成他的侄子,一心想扶他上位,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竟不惜在我的饭菜里下毒!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父亲当然不会再容忍他们,然而念着手足之情,最后也只是下了一道驱逐令,将三位亲王及其家眷逐出了千机城……

都是陈年旧故了,我原以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他们。

“可是父亲他……”我在寝殿里来来回回踱了好几圈,烦躁得很,“他的确只是说,在他的有生之年不许他们踏入千机城,如今,父亲已经去世七年了,我……我……”

“如果殿下不同意,那便会被帝国臣民们唾骂吧?”瑞尔已捡起了地上的信笺,细细看过之后,他扭过头,风轻云淡地说中了我所忧虑的事情,“班森已经两百多岁了,他的确是老了,而且宿疾在身,四处求医的事大家不是不知道。康纳在信里说,他会派一支卫队护送班森和燕真到千机城来,故意这么大张旗鼓,到时人来了你却不允许他们留下,世人只会说你薄情寡义。殿下,看来这回,康纳是动真格的了,他料定你没有退路,也做不出任何还击。”

我苦思冥想许久,果真想不出任何抵抗的办法,最后只能将心一横,放弃一切徒然的挣扎。

班森亲王带着他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堂妹燕真来到千机城之前,我让瑞尔加强了宫中的戒严,他们进入皇宫的那一天,我继续装着病,连面都没露,也不接受他们自请来宫殿的拜见。

过了好几日,我才在皇宫西面的紫萝园中召见了班森,我们之间的隔阂是永世都不得消解的,所以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就各自散去了。

班森确实是老了许多,但他那一双不安分的小眼睛告诉我,他身虽老,心却未老。

装了那么久的病,也该康复了,而我雷厉风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拎着瑞尔送来的鞭子,去了一趟大牢,拿康纳的侄子沙奥试了试手,沙奥挨了一顿不小的打,这才被抬出大牢,送还家中。

既然没打算一味忍让,那就不妨全都挑明了:我和康纳的个人恩怨,是必然要越结越深的!

某天傍晚,我信步行至湖边,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燕真扶着班森离开,吉恩则一个人挽了裤腿、拿着一支长竿在他们身后的水里玩着捞鱼的游戏。

班森他们没有看见我,等他们走远了一些,我走过去,问在自娱自乐的吉恩:“班森跟你说了什么?”

吉恩回头看了我一下:“没说什么。”

“难道他们只是过来看你捞鱼的么?”

“大概是吧。”

我环着胳膊,四下看了看,发现吉恩身边居然没有任何宫官跟随,我脸色一下就难看起来:“贝娜呢?”

“叔叔说,拿些面包屑丢到水里,鱼就会涌过来,我让她回去拿了。”吉恩踉踉跄跄爬上岸来,跟在我身边的一名宫官立刻上前去接了他一把,吉恩站在那里,忽然抬头对我说,“灵汐,我想姐姐了,你把她们接回来住一段时间吧。”

姐姐?

哼,我想,我能猜到班森对这个傻子说过些什么话了。

我冷冷笑了一下,指了指那名刚刚扶过吉恩的宫官:“你留在这里,等贝娜过来。”

吉恩急忙在我身后追问道:“我跟你说话你没听到吗?我想姐姐了,我想见一见她们!你去把她们接进宫来!”

“你有资格命令我?”我睥睨他一眼,拒绝得很干脆,“我告诉你,我一点儿也不想见到她们!如果你执意坚持,那我可以派人送你去禾京或是玫林那儿!让她们进宫?想都别想!”

这样一件小插曲,其实我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因为从一开始就想到了要提防班森,所以功夫做得很足,我一直以为,那样一个病糟糟的老头子,在严密的监视下是掀不起什么大风浪的,不过很可惜,我小看他了。

有一天下午,吉恩邀请我去他的宫殿看他“养”的鱼。那个白痴,鱼只不过是从湖里捞起来,转头被他放进了自己宫殿的池子里,只是地点变了一下,他倒好,就乐滋滋地将宫官辛苦饲养的鱼变成他养的了。我当时也正闲着,于是就答应了下来。

吉恩抓了一池子大大小小的鱼,红的、黑的、花的,乱七八糟在水里窜来窜去,根本就毫无美感可言,他在池边玩得开心,我却看不出乐趣在哪里,所以退到树荫下坐了很久。

“殿下要是觉得无趣,不如就换个地方吧?”瑞尔一定是从我脸上看出了“无聊”两个字。

我远远看着吉恩,看了他很久,最后闭上眼睛轻轻摇了摇头:“不用。我这个哥哥,或许真如撒亚所说,也是个可怜人。我想在心境足够平和的时候,多抽出些时间来陪他,好让他不至于觉得孤单。”

瑞尔靠在背后的大树上,没有再言语。

太阳下山的时候,贝娜问我是否留在吉恩那儿用膳,我也答应了。

吉恩玩得一身脏兮兮的,被贝娜领着去沐浴,过了好一阵子,穿着簇新袍子的吉恩抱着一只封了口的小陶罐蹦到了我的跟前:“灵汐,给你!”

我有些惊讶,伸手接过那陶罐拿在手里晃了晃:“是什么?花蜜?”

“酒!”

“酒?”

“我酿的!”吉恩推我到殿门口,兴奋地指指西角,那里正植着一棵还未开花的九里香,“喏,埋在那棵树下很久了!”

“你还会酿酒?”我眉眼弯弯,忽然觉得很高兴,但掂着那陶罐,又不免怀疑他的能力,“你酿的酒能喝么?”

“怎么不能喝?”吉恩气鼓鼓地叉着腰,眼睛瞪得圆圆的,“你都不试怎么就知道不能喝!”

“好,那就试试。”我回头,看了看瑞尔,见他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态,也只好召唤贝娜,“贝娜,去拿两个杯子来。”

“是的,殿下。”

没过多久,贝娜拿来了两个黄玉的小酒碗。

陶罐被打开,淡淡的酒香溢出来,气味隐约有些熟悉,我刹那间恍了恍神,觉得哪里有不对劲……

究竟是哪里不对呢?感觉莫名其妙的。

倒酒的贝娜笑容灿烂:“殿下,这果酒在树下埋了整整九日呢,再不拿出来,可是要急坏吉恩殿下了。”

想不起来的事情只好作罢不究,我笑了笑,毕竟眼前呢,是发现了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的:吉恩那个笨蛋,他真的学会酿酒了!

吉恩嘴巴咧得大大的,虽然看上去样子还是那么傻,但我却觉得这个时候他也有了一点点的可爱,他抢着端了贝娜倒好的第一碗酒递给我:“灵汐,给你喝!”

我双手接过,故意问他:“第一碗为什么给我?”

“你是储君啊,”吉恩自己将第二碗捧在手里,一脸带笑地伸过酒碗来与我手里的酒碗碰了一下,“他们总是对我说,帝国里你最大,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要你先尝过了才行。”

听着这话,我的心情又好上了几分,瞧着吉恩眼巴巴盯着碗里的酒,知道他是想先喝又不敢,于是我笑着举起了酒碗:“来,一起喝。”

“不能喝!”碗沿刚碰到唇上,瑞尔突然大声喝道,一巴掌将酒碗从我手里打掉,“不能喝!这酒有毒!”

“啪——”短暂的死寂中,另一只酒碗也被人打落地上。

贝娜睁着惊恐的眼,她盯着地上的碎片,脸色变得很白,整个人在不住地发抖。

“酒里有毒。”瑞尔重复了一遍。

“什么?”我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瑞尔扫了对面的两个人一眼,再次确认地说道:“酒里有毒——果浆酿成的酒里混进了蝎子兰的粉末和婆娑草的汁液。”

蝎子兰,婆娑草,黄玉的酒碗……我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蝎子兰、婆娑草是两种带毒性的药草,具有极为浅淡的幽香,分别生长在千机城西面的山谷和风陵城外的断崖上,因为它们药性难以把握,医道上已经很少取之入药,而两者相混,则可制出奇毒——黄玉内性蠢钝,不能验毒。

“贝娜,”我青白着脸,慢慢捏紧拳头站了起来,“吉恩这里,不是一向使用银制器具的么?”

贝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还没来得及说话,泪水已先涌了下来,阖殿宫官女侍见状,纷纷跟着伏跪在地,惊惧地将头埋低……

“燕真借走了。”吉恩眼神迷茫,拉拉我的衣角,不明所以地替贝娜回答道,“燕真说叔叔生病,怕药草相克,银针又不够用,所以她就从我这里借走了所有银质的器具。”

“吉恩,”我转头看向那个陶罐,不觉痛心,“谁……是谁教会你酿酒的?”

“班森叔叔啊。”吉恩脸上漾开天真的笑容。

……故技重施,果然又是他。

大概不害死我,班森是不会甘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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