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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书生有情剑》第二回:十年相逢相扶持 他乡托孤为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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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986年冬,农历十一月二十五日,午后。

北风呼啸,塘边的柳树翻腾着赤裸的枝条,塘里厚厚的冰层冻结着几枝干枯的荷。村头的木吊桥发疯似得摇摆着,想挣脱两头的绳索以获取自由。村里的人大都裹得厚厚的棉被,躲在屋子里,不曾露一下头儿这个村子便是崖子村,李岩家是村头第一户。

离村子向南两里路,便是崖子岗,这里时常有野猪野兔出没,偶尔运气好时还会碰到一两只麋鹿。因野猪活跃,经常来村里破坏农作物又屡杀不止,村子里好些住户都搬到了距离此处二十里的李家庄,村子里零零散散的也就只有七八户不舍得祖宅的人家。

李岩是这个村子里有名的捕猎高手。李岩捕猎,从来都是只身前往,一个月只出去三天,逢初五、十五、二十五,一去一天,摸黑上山去,擦黑便回来,不论猎杀多少,回来时候,身上只带一样猎物返回,其余皆放在崖子岗的唯一的一个山洞里,傍晚时分,村长便组织村民进山拉回洞里的猎物,每每都能满载问过,每当这三天,村民便会自发的给李岩家送来一些自家种的瓜果蔬菜作为报酬。若村里遇野猪来袭,他会出面捕捉,凡猎杀者从不索取,尽数归村里所有。

他身高五尺七寸,偏瘦,长眉,阔目,面如白纸,头戴玄色扎巾,身着蓝锻绣花棉服,黑色长靴,不偏不倚靴子边上各隐藏一把短刀,身背一只破竹篓,手拿一根枯木枝做身体支撑,摇摇晃晃缓步向前,若不是身后竹篓里隐隐可见的一把后羿神弓,远远看倒真是个有气无力的白面书生。是的,他就是白面书生。

李岩来这个村子也刚10个年头,听村头赖头和尚说,他来的时候,带着一位身怀六甲的妇人。

赖头和尚何许人也?听长辈们说,赖头和尚是跟李岩前后脚到的村庄。自从赖头和尚到了这里后,就经常傍晚在村口的那个吊桥旁坐着,无论风雨霜雪他都会坐在那边,一坐就是两个钟头,目光虚无的看着池塘。他把自己的窝搭在离桥百步远的一棵大槐树下,美其名:槐树窝。这棵槐树也不知道多少年了,虬劲的树干足足有八九米的宽度。疯和尚倒也自在的扎了个窝,他身材矮小,也许是经常佝偻着身子,倒显得还不如10岁的孩童高大。他扎的窝跟狗棚似得,仅够他一个人窝进去,但是窝里倒收拾的挺整齐,一床破被子叠的工工整整,可见他一天除了晚上,是不进窝的。除了白天见到他的这两个钟头和晚上听见他的窝棚有雷般的呼噜声,其他时间,是没有人见过他的,也就从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吃饭的了。有好事者向李家庄及周边的村落打听过,都说没有见过赖头和尚去化缘。

赖头和尚说,李岩带的妇人在村子住下后,不久那妇人便生下一位女孩,之后再也没有听他提及过关于这位妇人的消息。村里有人说她死了,但是偶尔还能听到李岩的院子里传来几声妇人的话语,不过也仅仅一年之中的偶尔几次吧。也有人说,李岩家闹鬼,李岩每夜都跟鬼说话,除了每月那三天送东西到他家门口,就匆匆离开,便再也没有人敢路过他家门口。周围十里八庄的人都道李家不吉利,少路过为妙。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赖头和尚说,生下的那个女孩,一出生便是个聋子是个哑巴,除了哭起来能听到个声响,更多的时候,李岩家是安静的很呢,经赖头和尚这么一传,邻里更觉得那说话的妇人便真的如坊间传闻,是鬼魂之说了。倒是赖头和尚,他家成了离李岩家最近的地方了,每日依然坐在桥头,像是监督这这个村里的一举一动,不过坊间更多传闻是他在是监督李岩家。

李岩的女儿村里人也不常见,近几年女孩年龄大了些,李岩便带着她出去打猎,只有李岩打猎回来的路上,崖子岗的最高山头处,村民才偶尔见上一见,天又将黑离得又远,看的不大清楚,隐隐约约看出来是个女娃子,扎着两个翘首小辫子,拉着猎物,落在李岩后面十几步远。这猎物有多重?大概三四十斤左右,只见她生拉硬拽的拖着一只麋鹿的两条后腿,笨拙的前进着。跟李岩一样,她的着装没有这个年龄该有的俏皮,多了一些稳重,玄色的宽松的棉服,针脚粗大,一看便是由大人的衣服简单修改的,肥大的衣服让这个女娃娃显得更加瘦小了。她的脸异常黑,因为寒冷,脸上生出了皴裂,小手也黑乎乎的,一双破草鞋,脚趾头外漏,虽然风过如寒刀刺身,但是她倒是让人看着不觉得冷,虽然吃力的拖动这猎物,脸上却是满足的笑。

村长带着村民出发了,老地方,远远的看到父女俩,大声的如往常寒暄了一句:“李先生,辛苦了。”

李岩与往常一样没有说话,微微停顿脚步,算是回应,便继续柱着树枝赶路。

村民里依然像往常一样讨论着“李先生这次会打多少野猪呢?”“李先生怎么又让女娃子拉猎物?”“李先生家女娃子倒是有劲的很,竟跟个男孩子一般大力。”“这女娃子真可怜,耳朵不灵还不会说话。”......

天已经全黑了,李岩依然没有帮忙女娃拿一下猎物,她倒也真的一声不吭,坚强的拖着猎物跟在父亲后面,一直到了吊桥边上。

李岩回头,道:“到桥头了,给我吧。”

女娃似乎能听见声音一般,咯咯的笑了两声,直直的把猎物摔在地上。李岩也不恼,缓步过去,一只手一拉一甩干净利落的扛在了肩上。是说扛,是因为他扛起的不是猎物,而是女娃。肩上三四十多斤的女娃,另一只说拎着三四十斤的麋鹿,让这本来瘦弱的白面书生倒真看着有些吃力。

李岩稍微调整一下姿势,道:“也不见重啊,吃的饭怎么不往肉上长?”

女娃倒也不理会他,自顾自的在他的肩头来回晃悠,以增加重力,还咯咯的笑着。

摇摇晃晃的吊桥,摇摇晃晃的父女俩,安稳的到了桥中间。忽然一个黑影一个燕子展羽,轻轻的落在了桥头李家的那边,只见他蓬头垢面,不修边幅,佝偻着身躯,瘦小的缩成一团,坐在桥头,是的,他就是赖头和尚。

赖头和尚平静的说:“今夜,不安稳了。”

李岩不慌不忙的走过去,站在和尚对面道:“是我连累了崖子村,劳烦大师护小冰周全。”说着,他放下肩头的女娃,也就是小冰,李剑冰。

和尚道:“该来的总会来,隐居到此十年之久,也还是没有逃得掉。”

李岩道:“本就没有逃,只是想过几天安稳日子罢了。”

李岩拍拍小冰的肩膀,说:“跟着大师走,活着就好。”他伸手从背后的竹篓里拿出自己的后羿神弓,递给赖头和尚,道:“这弓也无大用处,只是打猎罢了,留给大师做个念想,算是李某托大师护小冰周全的酬谢吧。”

赖头和尚倒也爽快的接过神弓,利索的斜跨在肩头。

李岩又拍了拍小冰的肩膀道:“一切以大师为尊,记住了。”小冰狠狠的点了点头。

赖头和尚站起来,拉着小冰的手,道:“自此,此弓箭由我收藏,不得我令,小冰不得使用,你可同意?”

李岩拱手做了个标准的师生礼:“一切全凭大师安排。”

言罢,李岩一个箭步离开了桥头,又一瞬间,李家有了火星,再一眨眼,李家已经淹没在了熊熊大火中。稍一走神,整个村庄都燃起了烈火,连崖子岗的火光也直冲云天,随后便听到仅有的留守的村民的呼天抢地声,后来,整个村庄安静了,是的,安静了,这里除了大火燃尽后的废墟什么也没有了。

和尚呢?原来,在李岩离开的瞬间,他一转身,抱着小冰便藏在了吊桥下面。风依然呼啸,只见赖头和尚一只手抱着剑冰,一只手抓着桥底绳索,随着吊桥摆动,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不远处有一群人,约莫十二三个,渐渐汇聚在赖头和尚的槐树窝旁。

其中一个人一个箭步跳跃到人群中,规规矩矩的行了个江湖礼,声音洪亮道:“禀堂主,我们来迟一步,什么都没有找到。”

一位白衣侠客,三十岁光景,星眉剑目,一根青丝线简单随意的绑扎这一头秀发,腰间一条玄白的绸带随意捆绑,白色靴子不沾染一丝杂尘,面带微笑,笑中寒光隐现,一把羽扇在手,倒显得与这寒冬不相称,这便是白相公白冷。白冷目视废墟,轻声道:“李书生好计谋,竟隐在这里。”

一位红衣娘子闪现,拧着鼻子在白衣侠客身上使劲的嗅了两下道:“白相公,你的十里香今天怎么不香了?”

白相公急忙躲闪,道:“红娘子,你脏了我的衣服。今日若还香十里,他们不早就逃得无踪影了么。”

“哈哈,今日你这十里香确实不香,他们确也没有逃,就是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说话的是三十五岁光景的大莽汉子韩忠,只见他抱着一把淬火煅烧的铁铡刀,直愣愣的站在白相公后面。

韩忠道:“红娘子,你今日怎地晚到了?”

红娘子道:“奴家去找我那藏匿多年的师姐去了。结果,我翻了整个李家,她竟然烧的连个渣都没有了,着实让人心疼。你看看我的手,都黑了,也着实该心疼我一下嘛。”说着,红娘子便往白相公的身上蹭,白相公急速闪开,红娘子一下子扑在了一直阴着脸的铁面判官沈杨平身上。这铁面判官冷冷的动了一下眼,红娘子便倒吸一口冷气,立刻调整了姿势,规规矩矩的站在了两侧。

沈杨平身高六尺,高大威猛,从小便也着乡里的镖师学习了几年武术,趁手武器乃一把青铜戟,重六十三斤七两,由身后的两个喽啰兵吃力的抬着,又因他相貌丑陋,颧骨奇特,眼睛凸出,额间一块鸽子蛋模样青胎记,时常板着脸,让这铁面判官的名头更加响亮。沈扬平的铁面判官名号的初始由来还要从他斩杀亲妹妹说起。别看沈杨平粗壮丑陋,却也是向往科考登第之人,他腹有诗书,经书史集样样精通,是年,留恋宦海,几经科场,倒也混得了个小官职。传闻沈杨平原是太平县县令,他的妹夫背着妹妹与邻里的一个寡妇偷情,妹妹一气之下拿一把菜刀杀了丈夫与他的姘头,不久被人发现并报了案,抓进了大牢。几经辗转,这桩案子就转到了沈杨平手里。众亲眷觉得此事既由亲哥哥审理,便也方便简单了很多,可沈杨平觉得妹夫偷情自有法律制裁,妹妹故意杀人罪名坐实,理应问斩,由此不顾众亲眷的求情,毅然决然斩了自己的亲妹妹。自此他铁面判官之名便传开了,他的亲朋好友也不再跟他有往来,因为这铁面在外,又样貌奇丑,虽在官场,也没有人介绍个妻儿妾室的,便一直孤零零的在太平县县令的位置上坐了个两三年。再后来,沈杨平辞去官职,入了天下最严明公正的教派:光明教,并担任教内判官,分领审判堂,江湖人称铁面判官判官沈堂主。而韩忠、白冷、红娘子三人便是他团队的核心领导。凡是江湖中一切不公平公正之事,只要以百两黄金委托光明教,必严查明察以最公正的判决公诸于江湖。

说起光明教,这是一个比较神秘的教派,没有人知道他的分堂有哪些,江湖上能听到的也就只有审判堂的名头。相传要加入光明教,需要教主亲自书请柬至人手中,看那人意愿而决定加入与否。沈杨平在接到请柬之后,反复看了一刻钟之后,哈哈哈大笑几声,便同意了,自从进了光明教,再也没有提起过关于请柬及前尘往事,一心只做了自己铁面判官。有人说请柬之中必有许诺给沈杨平大大好处,要不他干嘛放着官员不做做草寇。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也没有见到沈杨平有发迹踪迹,算来算去,这些也只有当事人知道了。包括韩忠、白冷、红娘子,也都是被请柬邀请之人,那些喽啰兵据说是哪个山头的贼人,被光明教主劝降归顺的,至于哪个山头,也无从考证,因为十多年了,无论何处山头,都再未出现贼寇。可见,这光明教的神秘之处了。如此神秘之教派,岂非等闲之辈随意参见。若有事委托光明派,还需费一番周章才可。此是后话,姑且不提了。

周围沉寂了,寒冷夜,风声渐紧。

白相公看着身边的狗窝,羽扇掩鼻道:“韩兄,你说这狗窝,赖头和尚住了十多年,会不会全身都是是脓包了啊。”

韩忠也看着这窝道:“脓包不脓包我不知道,但这赖头和尚逃跑就是脓包了,哈哈哈哈.”

红衣娘子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被烧死而是逃跑了啊,也许跟我那师叔一样,烧的连渣都没有了呢?想想,哎呀,着实可怜啊。”

白相公道:“你当这赖头和尚是李书生,只会拿个破箭射个野猪!”

红衣娘子道:“我却不知这赖头和尚还有什高超奇功。”

韩忠道:“赖头和尚的飞天神掌那可是独创招数,不说其他事迹,就说十年前他以一对三,力战天山张长生、崆峒吴道人、昆仑魏荐之。这三人可是当时江湖中响当当的高手,尤其是魏径亭,那可是昆仑派新上任的掌门人,结果却没有接下赖头和尚的半掌便气绝而亡;还有张长生是昆仑四大长老之首,也刚刚能接下赖头和尚半掌,回到昆仑没多久便一命呜呼了;最后只有崆峒吴道人活了下来,不过也落得个双臂残废的地步。还有赖头和尚的燕子展羽,飞行无影,落地无声,怕是这世间无人能及了。”

红衣娘子道:“和尚不是应该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怎么这赖头和尚还杀人了?”

白相公道:“赖头和尚本就不是和尚,传言,他只是头上生赖,头发掉光才被称为和尚。话说这赖头和尚一夜之间出现在江湖,自那一战之后,又消失于江湖。没有人知道他属江湖哪派,师承何人。不过,江湖传言,他可能是太祖爷的御前侍卫张生。此人隐逸多年,无从考证。”

韩忠道:“也难怪红娘子不知道,她那时候应该还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吧,我想想,应该是十岁不到吧,哈哈哈哈。”

白相公道:“那你岂能记得你那美师叔的样貌?哈哈哈哈哈”

红娘子被他们戏弄,一时竟脸红害羞起来,瞪着眼睛看着他们,只能闷气哼哼的不说话。红娘子刚刚十九岁光景,但是生的粉嫩白瓷,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细长的眉尾各有一颗红痣,让这位妙龄少女更有了妩媚之韵。一袭红衣遮体,浓黑的头发梳着一个冲天发髻,发髻边一串朱红宝石发簪更添妖娆之气。

铁面判官看着这一片废墟,回头道:“走吧。”

“是,堂主。”

一转眼,这一群人便消失在这充满烟气的夜幕中。

听到他们离开,良久,赖头和尚才抱着小冰跳出吊桥,三步并两步,便到了自己的槐树窝下。小冰倒也不哭不闹,站在赖头和尚边上看着这一切,心里的悲伤难以言表,眼神布满哀伤,自始至终没有留下一滴泪。就这样,他们站了一夜。

农历腊月二十六,凌晨,晴,寒风。

赖头和尚带着小冰,并没有把李岩的骸骨收拾出来,而是把这灰烬集成一堆,再浮上黄土,立了木墓,草草的用血写了李岩之墓,也仅仅只有这几个字而已。他们吊唁一会儿,又去收拾村里其他的房屋,挨个立了无字木墓碑。随后他们二人又上山去把崖子洞的一切也做了墓,也光秃秃的立了一根无字木墓碑。

农历腊月二十六,晌午,小雪,小风。

小雪徐徐,整个村落渐渐花白。

赖头和尚与小冰站在吊桥上。小冰不由的打了个冷颤,这个坚强的孩子终还是小声抽泣着。

赖头和尚道:“小冰,你跪下。”

小冰听话的朝着赖头和尚跪下。

赖头和尚又道:“前尘往事,我不提,你莫问,你只记住,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徒弟,唤做无名。别人若强问起,就说自幼跟着师父带发修行。我一不教你做人,二不教你武功。记住了吗?”

小冰点点头,说了近五年第一句话,道:“徒儿记住了。”

他确实是会说话的,也无聋哑。因乡邻觉得李家闹鬼,便从不靠近,又因孩童年幼,咿咿呀呀口齿不清,也便不知小冰本来就会言语了,五岁后,小冰听从父亲李岩教诲,不再言语,也是从那之后,李岩才开始带着小冰出去打猎的,大家也都才“知道”李家的姑娘原是个哑巴聋子。

赖头和尚道:“起来吧。”

李冰并没有站起来,依然跪着,问道:“师父,我什么时候可以叫李剑冰?”

“等你觉得你可以的时候。”

“是,师父。”

“今日起,你我师徒二人,离开崖子村,前往姑苏城,你可愿意?”

“徒儿愿意。”说罢,李冰朝李岩的坟墓的方向磕了三个头,随着赖头和尚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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