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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悦成神》第21章 氓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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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百里拓与其禁卫军抵达阎浮城外的那一天,齐国上最有头脸的人物们都浩荡出城迎接,但姑射仍然坐在高头骏马之上,居高临下地透过春日阳光下的飞雪注视着两名人间君王的再度会晤。

与燕绎略作交流后,百里拓只四下略略一扫便察觉到其中并没有齐国公主的身影:“延华她没有来?”

燕绎道:“五姐她这几日偶染风寒,只得在宫中静养,无法出宫,阿霈便也留在宫中伺疾,秦王你……”

百里拓淡淡笑了一笑,“我是为迎接她而来,本就没有让她出城来见我的道理。齐王,前方带路吧。”

他的语气仍旧很淡,也没有神情的变化,可不怒自威的压迫却令他在转瞬之间掌握了局势,仿佛他才是东道主,齐王燕绎却成了远道而来的宾客。

姑射在人间万年时光,熙攘人群中所见的顶尖人物与神祇也不过寥寥,而这名面容昳丽的银衣男子与天市一般都非寻常,但百里拓与天市安静的和光同尘不同,他的风华是绝代的醒目,便是神祇亦所不及。

这也让姑射对百里拓颇为好奇,在四洲能够掠得天地风华的人屈指可数,清明的天市本身便是神祇,百里拓却好似是凭空出现,谁也不知他的前身究竟是何等人物,可他的前身若非泛泛之辈,何以她这万年都未曾见过与他灵魂相似的人物呢?

但纵使在百里拓超然的华丽之下,年纪尚幼的燕绎却并未像其他人那般泯然失色,哪怕他对百里拓有极高的评价也丝毫没有献媚之色,镇定自若的沙色眼眸自有一番光华:

“剑圣青龙在昆仑山脉时大展身手,但此次却没有随行保护秦王你吗?”

百里拓微笑着:“有姑射神君在齐,哪有需要青龙的机会?自有更需要的地方去让他施展身手。”

因齐国的规矩与戒备,百里拓只领了十名亲卫进城,其他禁卫便暂时驻扎于阎浮城外。身边陡然势单力薄,百里拓却也没有分毫动容,与燕绎自若谈笑之间神光飞扬,全然压抑了燕绎身侧对他有显然敌意的齐国臣子。

因天上飘雪,人马又是浩荡,他们花费了少许时间才重新回到齐王宫。

对百里拓来说,齐国既是半个敌国却也是他的故国,他在齐国为将帅时他不知出入齐王宫多少次,即使飞雪屏障他也绝不可能认错道路。

进入王宫之后,燕绎、百里拓与姑射便换乘宫内坐轿,燕绎吩咐先行前往广内大殿,百里拓并无异议,只是淡淡笑了笑:“延华她如今的寝宫可还是未央殿?”

齐国惯例,除太子之外,成年的王之子无论男女都会在王宫外另辟府邸,前代齐王加封延华为长公主之后,破例让她从原本居住的天策将军府搬回王宫,新辟的寝宫便名为未央殿。

未央,在齐国是各个阶层都通用的吉语,有“无尽长乐,万寿未已”之意,广含着先齐王对女儿的愧疚与祝福。

但百里拓此时突然点出延华公主的寝宫,或许是出于对她的一种关心,但更似是一种对齐国王宫内所有发生之事了如指掌的洞穿。

燕绎微微一凛,笑意却不减:“正是。我最近听闻秦王宫正在收拾出一片宫殿,只待五姐归返,秦王似乎也已将那主殿亲自命名为‘未央’,不知可有此事?”

不轻却也不重的反击,既没有让百里拓占到上风,也没有让自己失去风度。

百里拓的笑意更深了,他对这样的盟友很满意,畅然道:“秦地微寒,因而一直未能迎接延华归返,但她是我的正妻、秦国王后,唯有她配得这一宫主位,秦国的未央殿一切皆照齐秩,只望她能够出入舒心。”

“秦王苦心,五姐定会感动。”燕绎客气。

交谈之间,坐轿已停在广内大殿之前,然而他们方才走入殿中,却见金色华服的女子已然在一名身姿如玉的少年的陪伴下等待在那儿。

殿内烧着银线碳温暖如春,但干燥让延华公主稍稍咳嗽,她的脸上是病态潮红,那少年也不坐,立在延华公主的一侧,她略一咳嗽便为她顺背、续茶:“母亲,舅舅他们应该快回来了,我即刻遣人再去探探他们走到了哪里。”

延华公主微笑拍了拍少年的手,咳嗽着方想说什么,忽地便望见银衣男子负手在燕绎与姑射及一众齐国臣子的陪伴之下踏入殿宇。

春光大雪是百里拓的背景,他宛如天降之人般的英俊,不输红裳神灵的绝艳,他们已分离近二十年,可时间却格外偏爱于他,那熟悉的昳丽脸庞竟丝毫也未改变,令人顿觉形秽。

“……”

延华公主心中藏着许多话。二十年独守的寂寞、不安以及怨恨,她设想过无数与百里拓见面时双方的反应,她设想她会冷言冷语、会歇斯底里甚至会破口大骂,可真的到了此刻,她竟发不出声音来。

责备的台词全然被她抛却在脑后,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唯有眼与心下意识地追寻着银衣男子的行动。

“五姐!你风寒严重便该在自己宫中静养,怎么还在这大雪天跑出来!”燕绎紧张地几步上前携住她的手,一边询问她身侧着蓝色常服的修长少年,“阿霈,你怎么也不拦住你母亲?”

姑射在齐王宫中逗留了数天,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即将弱冠的百里霈。只见少年身姿如修竹一般的挺拔清瘦,眸光古穆严静,他已趋稳重的面容与父亲百里拓如出一辙,可因百里拓不曾改变的年青,两人看上去像是兄弟一般引人侧目。

姑射饶有兴致地旁观着,只听百里霈的声音亦是沉静:“这到底是母亲多年的执念所在,若是让母亲在未央殿中空等,心和病更是煎熬,不如便让她来看个究竟。”

燕绎苦笑,却不得不承认百里霈言之有理。

秦王则淡淡笑着,唤了一声,“延华。”

延华公主终于回过神,她方想说话便又是一阵急急的咳嗽,百里拓负手走近了她,低头俯视着她珠黄面上的狰狞嫣红,声音清淡得没有波澜,就像是他一如既往达不到眼底的笑意:“延华,你应当多多保重自己。”

延华公主抬头凝视着高伟的银衣男子,苍白面上的笑容古怪而又复杂,“我已经老了,可你却一点也没有变。”

“少年时略有奇遇而已。”百里拓并不多言,“广内殿干燥,并非适合你久待之地,让阿霈先陪你回未央殿如何?”

延华公主却咳嗽着笑道:“……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听你在我面前提及你的少年过往。未央殿,听阿霈说,你在你的秦国也为我准备了仿大齐规秩的未央殿?”

“我想看见熟悉的事物你想必会安心许多,”百里拓微笑淡淡地,声音中的威严无可置疑,“若你不喜欢,我便让他们改。”

在百里拓与延华公主开始交谈时,原本跟随在侧的齐国臣子及秦王禁卫都十分有眼色地退了出去,自有人引导他们去不远的偏殿避雪,经常彻夜通明的广内殿一时罕见地只留下了寥寥数人,只有窗外雪落的簌簌声响,显得殿内格外空阔。

这空阔令延华公主一时恍惚,仿佛她又回到了痴心等待百里拓的空旷久日,回到了她初嫁入天策将军府时百里拓便奉命远征之日。

她最初满心欢喜地在等,终于等到银甲将军凯旋归来,她好不容易待他复命结束,卸下盔甲,便拉着他的袖子羞涩地笑:“我觉得花园太空旷了,阿拓,在里面多种些花树可好?”

他也是这样望着她,昳丽面容微笑淡然:“若你不喜欢,就让他们改。”然而花树还未种好,他便转身再领战令,留她一人空赏琼花。

她并非真的认为花园空荡,只是想与他一同赏花而已。

她想与他走在琼花烂漫的花道之上谈天说地,并肩前行,可以没有任何目的,没有一个尽头,只是想这样与他携手走着,仅此而已。

但仅此而已的仅此而已,她竟也难以得到。

后来延华以为百里拓是对她本人的不满。毕竟是她半强求父王下旨叫他接受这桩婚事,所以她为他寻觅他所爱之人,只求能看见他能对她真心一笑。可最后她却察觉百里拓对她谦和淡然,对其他女子也没有放在心上。

百里拓的心中没有爱意的存在,或者说,他爱的是其他的、她所触碰不到的东西,为了这样东西他可以娶妻固权,也可以抛妻弃子,总之他利用一切可以利用之物来实现那件东西——

百里拓唯一所爱的就是他自己的野心。

他永无止尽的征伐欲望让他从齐国诸臣中脱颖而出,永无止尽的权力欲望也让他操纵父王陷杀于他及麾下军队,于是他终于一举脱离故乡,令一个悍勇无敌的秦国屹立于四洲之上。

延华不知晓百里拓如此强烈到不惜构陷自己的疯狂野心从何而来,或许他追求权力与地位都和他少年时那一大段空白不明的经历有关,可除了他自己,谁也不可能知道那段过往——

因为权力的后遗症,他甚至谁也不相信。

但她满心的欢喜便逐渐为这二十年以来长久的空洞所折磨了。

延华公主心中灼热非常,不禁又是一阵激烈的咳嗽:“爱上你的人真是倒霉透顶,不是吗?在你眼中无论是我,还是其他人,都只是你的棋子而已。”

她又是咳嗽,仿佛连肺都要被她吐出来,阿霈头一次面露惊慌,可沸腾的胸口是如此痛苦,延华公主却望着百里拓奇异地笑了:“但有一个办法能让我永存于你的心中——”

延华公主的异常让阿霈感到不安,“母亲,别再说话了,休息一下吧!”

“霈儿,有些话今日不说,以后恐怕就再也说不了了。”延华公主剧烈地咳嗽,随即抬起头略有些祈求意味地望着风华绝代的银衣男子,眼神灼热,“阿拓,再走近一点握住我的手可好?”

百里拓一直静静微笑负手望着延华公主,听了她的祈求,他顿了一顿,没有笑意的眼眸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似乎是在审视。

延华公主咳嗽笑道:“百里拓,难道你连一个重病之人的愿望也不屑满足?就凭这样你也想将我与霈儿迎回秦国,让大齐与你交好?”

百里拓闻言淡淡的笑容之下无动于衷,却还是稍稍近前了半步,轻轻向延华公主俯下身——

延华公主咳嗽稍平,望着靠近的银衣男子不禁浮出了一个奇异却又燃烧美丽的嫣然微笑。

【是的,长公主殿下,有一个办法能让秦王殿下永远记住您,来生再世都不会将您忘却——】

本打算旁观这段王室繁事的姑射突地一凛,对凶险杀意的感知猛地流窜过她的背脊与神经,就在那一息之后,她看见延华公主露出了一直隐藏在华丽大袖下的右手,为神加持过诅咒的匕首反射着殿外的雪光,凶险的恍若白昼之旱。

【那个办法就是杀死他,彻底摧毁他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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