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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行书》第四章 折命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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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所共知,姚族善术,自古而来,凭借着奇诡的符咒术和八卦演易,在人族和精灵族接壤的西部边境,立住了一片天。而这些术法的修习,虽人人可上手,却只有少数人可窥得真正奥妙,凭此保己护人,御敌制胜。只要赤风一起,战争来临,他们就是赤风域的战士,姚族的守护者,活跃在战场一线,人民称他们为“术师”。

而论起“术师”这一职称,就不得不提一提“乾、坤、震、巽、坎、离、艮、兑”这八修。“术师”并非凭空生力,而是向自然借力,善于转化,妙手拈来天地之力,化作术法之力,可谓是“引此力而御彼力。”

八修“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分别对应“天、地、雷、风、水、火、山、泽“这八种自然事物,一般来说,术师们会在幼年时根据天资偏向,择一系而修,至死如一。譬如说,圩辙对“坤”元素的亲和力就最强,所以他在施术时,向地借力,属“坤”修。

止戈学院作为姚族的中央学府,自当承载起为这片红土地输送新鲜战斗血液的责任。学院分设八修,百千年来,培养出一代又一代精英术师。那些彪炳史册的英雄级别的术师,也几乎尽皆出自于此。同样地,止戈学院以最大的包容度,接纳了一切具备深度修炼潜能的学员,无论是本姓还是异姓,只要凭己力通过入学考核,便可得到止戈学院的认可,

当然,赤风域之上,一般来说,大多数学府,包括其余各部族的中央学府,尽皆是奉行此道的。但凡事也有例外,就像那西南部的姞族部落,九译学院,自古以来便是冰冰冷冷,只有姞姓之人方得被接纳,异姓学子若想入学,甭说门了,连窗户都没有。

止戈学院的入学考核在每年的年中举行,就具体而言,一般是在年中开始之后的第七日。合格之后,届时,考核者将会被给予一份特殊的符文,以此来勘破先辈留下来的天地大阵,即先才姜婳二人所过的琉璃幻真阵。此阵存在于止戈学院的入口处,效果覆盖全学院。姚族自古被尊奉以神秘一族,论及原因,这其一嘛,无疑是“术师”这一职天然具备的奇诡感;这其二嘛,就是这止戈学院的址迹神鬼莫知,据说过去也有闲人寻其踪迹,谁料那些好奇者不是一无所获,就是一去不回,久而久之,便也无人再敢问津了。

镜头切回来,还是先前那个木屋,梅致知这个老东西,哦不,梅先生,正眼巴巴地看着一脸嫌弃的姜婳,那表情哦,就差没把委屈这两个字给写在脸上了。姜婳盯着他看了会儿,眼睑一垂,眉毛一动,坏心思的眼珠子转了转,却只一瞬,又杏眸明睁,目光清亮,直视他道:“哦,我说错了。”说完她便径直向自己的座位走去,待她步至木椅前,转身欲坐,不出所料见到老家伙那张皱巴巴的老脸已是舒展了开来,姜婳便笑了笑,补充道:“老变态。”

少女说这句话时,还故意在这个“老”字上加重了音调,脆生生的,俏皮又活泼。使坏成功,她也不看梅老头的脸色,就这么施施然地坐了下来。说起来梅致知方才见姜婳嘴角那抹不坏好意的笑容,心头就暗道一声不妙,这妮子想必又是有什么鬼主意了,果不其然,就听到这么一句“老变态”,偏偏这声还这么甜脆,教他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

他郁闷地捋了捋胡子,只得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于是走到先前躺着的靠椅旁,拿起上面的一本书,随手翻至一页,便道:“好啦,小家伙们,也别打趣先生我了,今天是个好日子,还是老朋友,《道德义》,今天就第十九章吧,因果循环。”只见堂下,众生几乎皆是兴致缺缺地翻开了书,姜婳则是一枝独秀……她压根就没想过要拿出书来。

却说姜捷辰这边,与姜青目光相接之后,姜青到底还是移开了眼,可姜捷辰那灼热的视线却分毫未减,似要非得将那冰蓝色点着了才肯罢休。姜青施展出来的火焰,似乎是燃在了他的身上,明明是生冷的冰火,却灼烧得他的血发烫。

一双轻狂的少年目,满载着对于未知和力量的向往。时间倒流,想他头一次看见姜青使控那诡火那时,还忍不住心思地去捉那冰蓝的火苗,只觉得那漂亮,就像跳跃的精灵,却未想它的危险,灵异的美丽背后,是化物成灰,焚魂归无的可怖。

约摸有十来年,地点是折命谷——姜族所至姚族的必经之途。说是折命,实也折命也。然此折命,非彼折命也。非但不为穷凶极恶之地,反倒是一路风光相送,乐事赏心。沿途人家,或三五聚居,或无所毗邻,傍谷营生,柴米油盐,饮食家常,明明生在交通要塞,两端延结二族,却显现出一派与世隔绝的模样来。

然而此中之乐,未至者弗能知。心智不足者,往往流连难返,积滞忘前,灵魂许给了这折命谷,这性命自然也就交代在了这里。故坊市间常有小儿谣:“世有二险,一谷一林,一上天,一入地,死者惮,鬼神忌。”

当初他们兄妹俩与姜青一同走过这堪称了无烟火气的地界,他便想留在那里,永远地,和那里的树根长在一起,可姜青指引着他,“向前看”。快要走出这谷时,一处悬索桥上,无端地险况丛生。从树林突然冒出一只贪食鸟,白顶青眼,翅翼肥大,这种鸟时常出没于高山巅,以人为食,好美色,尤爱食美人,想来也是被姜青吸引而来,眼里还透着垂涎的绿光。

四线麻绳,颤巍巍地吊悬在山岳间,下面的两绳栓着长板,姜捷辰踏在上面,也说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材质,只觉得看着薄,踩着却踏实,且未刻有什么蚀痕,耐久性似是极强。那只贪食鸟掠出时,他们大致通过了三分之一的桥程,进也不是,退也不得。

其实连对峙也没有,姜青只是一只手的手指划动了几下,左手还牵着姜捷辰。而一直待在姜青背上的姜婳,则是睁大了她那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眼睁睁地张望着那只贪食鸟的通身羽毛燃起了冰蓝色的火焰,听那巨鸟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直直向下坠去。

那鸟在下坠的一当头,碰擦到了悬索桥的吊绳,火顷刻蔓延,却又在一瞬间被冻结。四条悬索已是灰飞烟灭,冰蓝色的火绳代替了它。姜青将姜捷辰拉得离自己身边近了一些,止住了他方才欲要触摸火焰的藏不住心思的手,一齐走到了悬索桥的另一头。

待他们脚点地,冰冻的火苗化去,那一块块长踏板,没了附着的支撑,散落开来,一片片自由地向下隳落。姜捷辰听到了薄板划开空气的声音,向后望去,怔了怔,恍过神来后,脸转向姜青,不安地问道:“青哥,怎么办啊?”

姜青闻言,温和地笑了笑,眼神朝着吊桥的对面瞥了瞥。“没关系的,阿辰。”他道,“会有人帮我们善后的。”

说起来,姜青的那句话,姜捷辰到现在也没能弄懂,他明白,自己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他本该在当时就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即便姜青那时或许也不会告诉他,但现在更是没指望能问出什么东西来了。

这些年,他走南闯北,过遍了姚族的领地,就连斜北方的姬族部落,也曾深入。他看惯了各色各样的人,也目睹过一些冲突和斗争。可任是观遇过千奇百怪,这手心冒如此诡火的人物,除却姜青,他愣是没再见识过第二个。而且这里中的力量,姜捷辰也深刻地明知。无论是折命谷那一瞬归无的悬索,还是后往的一些事情,皆在他的魂魄里种下了对那冰蓝诡火的敬畏震怖的印象。那火头一次燃烧在他面前,便是焚在那贪食鸟的兽身上,自那一遭,一种情感就扎了根,以后每当再看到那火,魂魄便被拉扯,那股子情绪便会自己跑出来遛一遛,又再受上又一回刺激,再钻回去,生长得愈来愈膨胀。

姜捷辰一直都正视着自己的这份恐惧,敬畏,渴慕,和欲望。他非圣贤,俗世人的七情六欲皆在他的身上流转着。他希望自己能手握力量,一方面,他只是想要守护身边的亲人,譬如姜婳,甚至是姜青,他也不想再让他一个人面对是非,而是想要像个男人一样的和他并肩战斗,守护这三个人的小家庭。一方面,则是少年的心胸和意气,凌日踏月,劈山斩河,狂行江湖,制裁宵小之辈,审判歹恶之徒,此生不移信仰,唯践正义之道,活成最自由最快意最值得的模样。

可是世事又岂能尽如人意呢?天资这个东西,就像老天爷赏你的糖,赏给你了就是赏你了,没赏给你,那就没有。任你如何,就是没有。在符咒术的修习上,姜捷辰可以说是愚中之愚了。任他游历四方,去感受自然的力量,恁得是没法和那“天、地、雷、风、水、火、山、泽“中的任何一种事物迸发共鸣,没有这种亲和感,也就成不了术师。

经年的闯荡,没有给姜捷辰带来惊喜,他还是那个“八系空乏”的小子。但胜在他在这些年间练就了一副好体魄,也长了见识,浑身上下没有积年闷在四角天空的抑郁,眉眼间都是敞亮之气,虽然失望实深,但相对的,他也明白自己收获亦丰,眼下,他早已不打算苦求成为术师的密途,而是决意走出姚族领地,向其他部族进发,找到他的归属地,成为一个别的什么,毕竟放眼这赤风域内,可不止术师这一种战职。他一向乐观,这件事上,他也相信天不绝人愿。

天空,一只白鸟飞过。姜捷辰收回目光和思绪,将目中的热切隐没了去,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胸腔中的那颗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

心头燃烧的未名的火被他极力克制了下去,但余热还未散尽。正在此刻,山脚处有短促的铃声传来,音色清纯,丁当丁当,想来,是驿亭的驴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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