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大地神州，春风也曾吹进了大梅的心田，那年大梅不过四、五岁。端午节刚过不久，大梅惊喜地发现母亲的肚子鼓了起来，当她向母亲询问时，母亲告诉她，过了中秋节家里就要多一个小家伙。大梅希望母亲能给她生个小妹妹，母亲只是朝她笑了笑。大梅对这个还在腹中的小东西充满了期待，她觉着自己的生活要发生变化，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她每天要摸一摸母亲鼓鼓的肚皮，将耳朵贴在上面仔细地听。有时她看到肚皮会突然动起来，她想这小东西挺调皮的，说不定是个小子，那也挺好。

自从母亲的肚子鼓起之后，村里有个大娘一直往她家跑，大梅只知道她是个什么干部，母亲每次见了她就跟个小媳妇似的，她来得多了，连父亲都烦了。父亲对乡里乡亲从来都是笑脸，可有一次，大梅居然听到父亲对那大娘讲了一句话，“无论如何，你不要再来了，管东管西，这事情还由不得你。”

就在那年国庆节前后，大梅家多了一个小妹妹。那天早上，妈妈还照样去地里干活，可很快就回来了，她叫大梅去喊村里的赤脚医生，并特别交待她上午不要回来，中午到三爷爷家吃饭，等母亲叫人喊才回。大梅吃了中饭，等不及了，就自己回去了。她刚走到隔壁奶奶家，就听见婴儿的啼哭声。她一下冲进家，只见母亲身边已多了一个小家伙。这个小可怜虫，长得真难看，满头满脑都有血丝，脸涨得红红的，额头好像还有皱纹。两只小胳膊细细的，一点肉都没有，皮包着小骨头，一哭起来像只青蛙。母亲虚弱地告诉她，她有小妹妹了。父亲什么也没说，只起了个小名，叫小妹。

有了小妹，母亲的身体更虚弱了，有半年时间，母亲走路都一摆一摆的。那小可怜虫倒渐渐圆润了起来：小脸蛋肥嘟嘟了，小胳膊小腿有肉了，会抡拳了，会翻了，会坐了。会咿咿呀呀了。大梅每次都忍不住要抱她，可妈妈只让她在床上轻轻抱一下。父亲偶尔也会看一眼小妹，眼睛里现出柔软的神情。可他决不能忍受哇哇的哭声。不哭不闹的小宝宝甚是可爱，要吃喝拉撒的小妹就惹他嫌了。

家里多了一张嘴巴，日子又紧了，可父亲的烟酒是不能戒的。父亲抽烟的时候，是不介意小妹的。母亲对抽烟深恶痛绝，但她不敢表露出来，顶多皱皱眉头撇撇嘴。大梅从小就习惯了烟雾缭绕，其实也不是习惯，她只不过是个孩子，能做到的只有逆来顺受。可她看到小妹还那样小，她的爸爸就坐在她床头吞云吐雾，她没有半点的不愿意，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眼神清亮清亮的，她笑眯眯地看着被烟雾包围的父亲，双腿不停地打着床面，“咚咚“有力，床被她蹬地发抖。她对于生活没有丝毫的妥协和怯懦。她饿了、困了就会高声嚷嚷。她不过才八个月，已经冒出了两颗小牙齿，她的小嘴巴什么都敢尝试，小手什么都敢抓，连父亲的烟头也敢碰，被烫得哇哇大哭。大梅在心里责怪自己没把妹妹看好。

虽然大梅照看小妹越来越细心，可她还是难免从床上摔下来，，父亲每次都大声训斥她。妹妹一岁了，母亲更忙了。白天要挣工分，晚上还要出去帮佣或者做小工。照看小妹的任务几乎全部落到了大梅身上。

父亲和以前一样，不会种菜，不会做饭。经常甩着两只手，只是喝酒更厉害了，他的脾气长得比小妹还快。有一回，母亲回来很晚，大梅没来得及做晚饭，正被父亲揪着耳朵，母亲看不过去，嘟囔了两句，父亲便放下了大梅，疾步过去扯住母亲的头发，在地上拖着拽了好几米，连小妹都心疼得大声吼叫，那个男人却以为像狗一样在地上的真的只是一只狗或者狗都不如的什么玩意。母亲痛得大吼一声，又立马吞了回去。

大梅顾不得小妹，奔过去站在父亲旁边，瞪着他，眼睛里冒着火。父亲更怒了，腾出一只手来，使劲扇了她两巴掌。她的嘴角立即渗出血来。母亲像发疯一样，吼了出来“要打就打我，别打孩子。”她的手臂上爬了好几道血印子，头发乱成一团。大梅心里特别害怕，她想扑到母亲身上，又怕激起父亲再下毒手。每次父亲打人的时候，都是越打越来劲，他并不知道血肉之躯和金刚不坏之身有什么不同，任何的反抗都会遭到死命挨打的下场。

自那以后，母亲的话更少了，她只能像只老黄牛一样，不要命地在外面干活，她没有办法，她有两个小孩要养。她没有人疼着，两个小孩她却要疼在心里。即使她后来精神时好时坏，她一直知道家里面有两个宝贝疙瘩。

母亲对于大梅爱莫能助，大梅心里倒也情愿母亲在外面干活，她在家总会被父亲找茬，就算是累了一天回来，父亲也不会说一句好话。大梅觉着母亲好可怜，没有人安慰，没有人理解，也没有人疼惜。

大梅偶尔会想，母亲为什么要嫁到他们陈家？女人长大以后都要这样吗？她现在又希望妹妹是个男孩子了。不过，她没有太多的精力想这些问题，她要照顾妹妹。她要提防着父亲，俗话说久病成医，被打得多了，大梅知道如何能减轻伤害。父亲最喜欢敲她的头，她每次都是抱住自己的头，身子缩成一团。父亲打头的时候得心应手，他好像特别痛恨脑袋，脑袋里有活着的思想，眼睛里有让他不舒服的东西，这都是他忌讳的。

妹妹一天天长大了。她会走路了。刚开始的时候，小心翼翼，总要拉住大梅的手，大梅不见了，她就停在原地，犹豫不决的样子。渐渐地，她跑得快了，她跑起来好像脚后跟不着地，速度却特别快，大梅老担心她会摔跤，紧紧地跟在身后，她还会转过来看姐姐，姐姐跟得越紧她跑得越快。只等她肯停下来，大梅才松了一口气。

小妹开始体会到走路给自己带来的惊喜，她或许感受到了独立行走的乐趣，自由自在，路就在自己的脚下。看着小妹“咯咯”地笑着，脸上一片灿烂，大梅的心里也觉得很畅快，也只有小妹能让她暂时忘了生活的痛楚，哪怕只是一瞬而过，已让大梅生出无限的勇气。让她觉得自己必须有更多的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