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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为攻》004潮州盾甲 昆仑遗风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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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江湖上出了一档子大事,天下道统鼎尊,昆仑山境元殿三位守境长老座下首位女性弟子卓玉心学成下山,首战挫败天狼部地境高手,金刚祖师骆弈,以此名声入主江湖,江湖沸然。

五十年前,北冥帝城降将后人卓斐领潮州盾甲军,爱女卓玉心因出生时,被昆仑山守境人左令仙人夸赞-了一句‘此女天资不凡,必成大器’。

因此,卓玉心自五岁起便被送往昆仑山境元殿三位守境长老座下修习。

三十年前,卓玉心学成下山回潮州,名声鼎沸,家门之幸,卓斐于潮州军中设宴,酒香焰火持续了三天三夜方才消停,就在卓斐满心期待迎卓玉心回潮州之时,卓玉心却半路转道,去了一趟已亡凉国故地高昌。

再回到潮州城时,卓玉心身后便跟了一个负琴的书生,卓斐称之为凉国皇族沮渠氏余孽,卓玉心则是喊他琴奴。

琴奴,蔺展颜。

初出山门,天下间还没有卓玉心的立足之地,适值乱世,欲在王朝中立足,需先在江湖中立威。

告别卓斐,踏出潮州,一主一仆,一萧一剑一琴,挑战天下群雄。

江湖之大,天下豪杰遍布,黄境之下,习武之人数不胜数,多如蚊蝇,卓玉心根本不屑与之一战。

能让卓玉心高看一眼,称得上是江湖高手的无外乎六人:一吐一纳可揽动漫天黄沙的吐谷浑大漠游僧喀喇法师;三掌震裂百丈高山的南梁地境高手武痴人;练就不坏之身的天狼部金刚祖师骆弈;魏王朝三大剑圣,单手驭百剑的剑魔李曲情,以白虎作骑,袖中置剑的剑鬼乌白;为葬亡妻,一柄断剑凌空斩裂昆仑千年冰山断崖的独臂剑魂竹青寒。

可又如何?再是高手,如骆弈一般,还不是一样败在了卓玉心这初入江湖的奇女子手上。

想那卓玉心首战力挑吐谷浑大漠游僧喀喇法师,携琴奴与喀喇法师在‘黄沙掩古城,百鬼夜哭嚎’的西沙坨地盘膝相对四天四夜,只等沙暴掠坨地的一时半刻,分出个高低胜负,那喀喇法师手捻佛珠,双目圆睁,不曾眨过一次;卓玉心盘膝闭目养神练气,不曾睁眼一下;琴奴蔺展颜盘坐在大漠枯杨朽枝上,膝上平放一把精绝古琴,一首《沧澜月》弹过四天四夜,指尖皮肉尽破,琴弦间珠血淋漓,仍旧不停不止,琴声悠扬哀畅,响彻大漠,谁怜?大凉没落皇族的一腔悲愤,哪人倾听?当是天空皓月。

皓月悬空,乌云骤起,西沙坨地刮起百年狂沙风暴,天地间浑然一体,狂沙巨龙自坨地边缘而起,风暴席卷黄沙堆积的山头,万万顷黄沙被风暴吞噬,螺旋般撒向乌天,呼啸而来,片刻间,天非天,地非地,山非山,树非树,人非人,可谓毁天灭地,堪比天神下凡。

喀喇法师圆睁双目紧闭,盘膝不动,双指探地,眨眼间飞身进席卷逼近的狂沙风暴之中,如一同在风暴中的巨石枯木一般螺旋飞绕,卷向苍穹,喀喇法师合十的双掌展开,左去一掌,百招尽出,右探一掌,千招尽没,是为吐谷浑佛门上乘功法千佛印掌。

那蔑视世间万物的狂沙巨龙,朝卓玉心卷来的盘旋身躯忽地从半身之中向四周映出千百个连绵不断的大佛手掌,生生将卷起万顷黄沙的风暴巨龙一分为二,卓玉心微闭的双目睁起,凌空跃进那一分为二后朝自己卷来的狂沙巨龙之中。

卓玉心身形在沙暴中飘摇不定,气机四散,驭控沙暴停留一处,与喀喇法师所在沙暴正面相对。

琴奴蔺展颜托身的枯杨早已被沙暴卷碎,不知所踪,蔺展颜悬空所处位置不变,座下空无一物,凌空盘坐,纤指波动,琴声悠长不断。

喀喇法师直立于半空沙暴正中,卓玉心与之正面遥遥相对,二人身边飞沙走石不休,每每有木砾旋错了方向朝这二人打去,近不到一寸的距离便被护身气机激荡成齑粉,飘扬无踪。

琴奴手指微颤,大力划过弦间,《沧澜月》最悲音调尽出,似那大江东去入海,诉念西极冰川祖源的喃喃倾语,又像极了山巅枭隼低鸣,轻唤母巢早告回音。

音是最悲,境是最劣,喀喇法师念一句阿弥陀佛,双掌尽出,佛印千掌碟出不休,击得可毁尽世间万物之力的狂沙巨龙变做了大腹蛇形,直朝初出江湖的奇女子卓玉心封印而来。

卓玉心左手以箫作鞘,右手出乌金无锋剑挑天,搅动浑浊之气,于无形沙暴之中现出了一柄黄沙巨剑,卓玉心怒啸一声,此看不到剑端与剑尾的黄沙巨剑斜挑向正面打来的千佛印掌。

只听得天地间隆隆如雷般声响,大地猛然颤动,西沙坨地上空闪耀出一抹刺眼光辉,洒向万里之外,片刻消失,天空乌云散尽,月光重照大地,狂沙巨龙消弭不见,只剩下耳边萧萧风声卷起一抷黄沙归于平静。

喀喇法师盘坐在一被风暴重新堆积起来的黄沙山头之上,身下流沙涡流不断,半掩埋了喀喇法师的身躯,法师只是笑笑,当流沙湮没法师头顶的那一刻,法师只灵空轻轻道了一句:“丫头,你赢了。”

琴声戛然而止,琴奴衣袂飘飘,掌琴轻盈落地,跟着黄沙土地上只留下一行轻浅脚印的前方身影走去,手指滴答滴答在沙地上留下丝丝血气。

圆月悬于身后高空,琴奴看着眼前愈行愈远的娇俏身影,学着喀喇法师的口吻轻轻道了一句:“丫头,你赢了。”

又以琴奴的口吻言语一句:“玉心,可你终究是练不成那最后一式的女儿身啊。”

……

西沙坨地一战之后,卓玉心以两战成名,接连挑战武痴人,三剑圣,以致这些扬名江湖数十年的武学高人一时间伤的伤,隐退的隐退,从此在江湖之中,他们的名声便被一个叫做卓玉心的奇女子掩盖过去了。

当后来一代女侠卓玉心闯荡江湖的故事以说书人的故事一般广为流传时,初入江湖的后生小子们再想问问江湖之中谁才是真正的武学奇人时,脑海中首先映现的便是那大魏西境潮州盾甲军主帅,卓玉心。

......

卓玉心身穿锦缎红袍,当年的美人胚子仍是面容姣好,不敢叫人相信这妇人已是年过半百,只是一头长发抵不过岁月绵长,一半青丝掺混一半银雪。

看着身边围着自己转来转去的三个儿女,长子功成名就,长女学成归来,幼子封王在即,都是好样的,母心甚慰。

抚摸着蔺颉狄黝黑的面庞,关心道:“那天狼部可消停?切记,打仗取胜不光靠的是冲锋陷阵的胆气勇量,更多的是靠决胜千里的谋略,为娘与那天狼部大祭司阵前交锋不下百次,互有胜负不说,多是斗得个平局,这人诡谲异常,非同凡人,你与他斗,可要小心。”

再笑颜面向鬼精灵的女儿,握住蔺旖旎细嫩的小手,悦声问道:“女儿啊,快和为娘说说,我那三位师父可好,算起来,那最年轻的弦焱师父也该有一百岁了,这三个老头儿终年待在那雪域冰川上,也不知道下山看看我这个多年不见的徒弟,算了吧,过一阵子还是我去看看他们吧。

对了,那昆仑山下境殿中可都是经过层层筛选,初入山门的天下年轻人杰俊郎,你就没有一两个中意的?能进的了昆仑山学道,人品自然没的说,将来以后也必然不是凡品,你若是看上了哪个小道士,就与娘说,娘去给你说媒,保你们可在那昆仑仙境作一辈子的神仙眷侣。”

蔺旖旎拱拱鼻子,揉捏着母亲的肩膀,道:“我要是看上了哪个小道士,就把他抢回来,做我的小房奴,既不让他嫁我,我也不要娶他,天下男人都是庸品,像那花草鸟兽,只能动情不能动心。”

对视蔺颉狄与卓子骞投来的异样目光,蔺旖旎又心口不一地多加了一句:“爹爹,哥哥,弟弟除外。”

卓玉心为这个猜不透心底的女儿叹了一口气。

蔺颉狄在这一声叹气之后加了一句:“悲哀啊。”

卓子骞摇头续道:“造孽啊。”

蔺旖旎哼了一声,她就是这般,上天叫她生的这么玲珑动人,偏偏又不食人间烟火,这是干嘛?造孽凡间,作践活人嘛!

……

魁王府后是一片翠绿的柳林,柳林清幽寂寥,鸟语虫鸣,最是安适,实为静心练武的好去处。

蔺颉狄,蔺旖旎,卓子骞并排走进柳林,空气中湿气扑面,凉爽舒适,惬意地很,这一片柳林与他们三人的年纪相仿,是当年卓玉心来到潮州之后特意为她的夫君蔺展颜载种的。

当年的身后琴奴变成了枕边郎君,一伴便是余生。

真爱自当被人羡慕,可若是要达到羡慕的最高境界:嫉妒。那便是没有什么可以高过‘挚爱眷侣携手余生’的了。

三十五年前,剑魂竹青寒练剑入痴,为了练就上乘剑法《地裂》的最后一式,在昆仑山冰川断崖之巅跪求境元殿三位守境长老指点一二,可《地裂》剑法乃是高绝的邪剑术,稍有差池,练入魔道便是天下大患,因此三位守境长老不肯为竹青寒破解迷津。

竹青寒一心求取,便在冰川断崖之巅长跪不起,一跪就是两年。

三位守境长老终究是没有心软。

两年求取指点无果,竹青寒失望下山。

可下山之后,竹青寒才知道家中爱妻因思念成疾,在他跪在冰川之上满一年之时便撒手人寰,竹青寒万念俱灰,心中邪念纵生,将失去爱妻之恨归咎于昆仑山上的三位守境长老,为报失去爱妻之仇,一人一剑,从昆仑山下境殿一路杀上顶峰境元殿,却在踏入境元殿第一步的时候,被丘宫太尊一指剑气断去左臂,不等见到这三尊面目便重新跌落到昆仑山底。

竹青寒心中恨意成魔,掘开亡妻坟墓,扛起亡魂栖身棺椁,一路披荆斩棘再踏昆仑山巅。

这一次,手中长剑被阮宇太尊双指折断。

竹青寒方知,练不成《地裂》最后一式,永远不可能踏入境元殿一步,练成了最后一式,也不会是这三位守境长老的对手。

手持断剑,肩扛灵棺,立于冰川断崖之巅,纵身一跃,跃下数百丈冰川断崖之底,他恨三位守境长老入骨,既然不能为亡妻报仇,那就要整个昆仑冰川为他妻子陪葬,悲愤之下,斩冰做土埋葬灵棺,不料冰川之底万年寒气入体,与体内丹田之气冲撞鼎沸,竹青寒只觉周身气脉欲要迸裂,手中断剑第一次蕴含无限杀气,凌空当喝一声,声震境元殿三尊,断剑斩向冰川断崖,只一剑,便有开天裂地之势,凌厉剑气从断崖之巅最大一隅冰川之角斩下,断崖冰川一角轰然倒塌,跌落进百丈崖底。

竹青寒练成了《地裂》最后一式。

可又如何?竹青寒将断剑插在昆仑之巅境元殿阶前冰石之中,进崖底守亡妻灵棺归隐。

剑道已成,再无可执着的事情,爱妻已故,再无可倾心的那人,难不成这样的爱情叫人羡慕?该是惋惜。

那让天下人嫉妒的也就只有卓玉心与蔺展颜这一对眷侣了。

柳林之中有一小屋,以柳林取材,以卓玉心,蔺展颜二人之姓取名:蔺卓轩。

满满的又是羡煞天下的爱意。

离柳屋还有百步远的距离,幽闭的柳屋之中忽地传出幽怨苍凉的琴音,于林中飘荡,清冷,薄凉。

再也没有人会提起当年那个跟在卓玉心身后的小琴奴,见了天人容颜的蔺展颜都会尊上一句:论剑名士。

蔺展颜端坐在柳屋之中,炉香袅袅,琴音悠扬,手指纤细温润如女子,面前是那柄带在身边三十年的精绝古琴。

三十年不变,指下仍是那首弹过千遍万遍的哀悼已亡故国之曲《沧澜月》。

只是指尖下微微多了些子女归家的轻悦之音。

蔺展颜长发披肩,垂至腰际,眉白如远处雪山,面润如及冠子弟,只是额头多了些这年岁的老人该有的皱纹,一头长发自发根及始,三分有二已经雪白如银,只有发梢一段还留有些青丝。

在这三个孩子眼中,如果说母亲卓玉心是通情达理的淑娴女,那父亲蔺展颜便是冥顽不灵的老古板。

在母亲面前,还可以打打闹闹,口无遮拦地开开玩笑,卓玉心不过是一笑过之,可是在蔺展颜面前,不论是谁,都不敢稍有放肆逾越家礼,只能是与蔺展颜一样,面容呆若木鸡,神情譬如铁板,更别说开上几句玩笑了。

在这一点上,与蔺展颜不同姓的三子卓子骞却是与父亲极为的相似,惜言如金,吝笑如银。

蔺旖旎常打趣卓子骞道:“小弟,再过二十年,你也就成了爹爹那样的老古板。”

三个人规规矩矩地跪在柳屋门前,异口同声道:

“颉狄给爹爹请安。”

“旖旎给爹爹请安。”

“子骞给爹爹请安。”

恭恭敬敬地扣头在地上,等待那一句从小听到大的‘起来吧’,来解脱礼数困苦。

蔺展颜一身暗白长袍,挺立伟岸,开门站在门口,看了眼三个孩子,柔声道:“起来吧。”

三个人缓缓起身。

不得不说,三个人虽然都敬重爱戴父亲,可是却痛恨至极了这繁琐的礼数,还是已亡去多年的大凉皇族的礼数。

文雅如儒生的蔺展颜从不曾发火,可是在他身上总有一种难言的气场威势让身边人连言语都不敢大声。

卓子骞始终不明白,蔺颉狄,蔺旖旎也想不通,凉国沮渠氏皇族而今于世上只存有蔺展颜这一脉,他们三人体内虽然流有沮渠氏皇族的血液,可终究是魏王朝的臣民。

一曲悲悯已故王朝的《沧澜月》弹了三十年不换,魏王朝的臣民三子在他面前要行沮渠氏皇族之礼?难道蔺展颜还想凭一己之力恢复凉国皇族昔日辉煌?

痴人说梦。

大凉王朝早已随高昌一战一起亡去,他这般坚持,悲的是他自己,苦的却是卓玉心。

当年与天狼战乱平息,胡太后欲拉拢卓玉心领盾甲军入洛阳都城,卓玉心却坚持要带领征战北境疲惫不堪的盾甲军再回潮州?仅是因为这里是盾甲军的发源之地?

潮州离洛阳千里之远,天高皇帝远,权贵更是少的可怜,省的蔺展颜整天不知生死的拿出凉国皇族那一套惹得皇帝不开心,卓玉心也要跟着担惊受怕,倒不如在这潮州边境之地,躲一个清净。

这一切,蔺展颜心知肚明,可他,还是我行我素,总觉得自己项上的脑袋是多余的。

若不是当年他更名换姓,卓玉心与他私下里成婚,对卓斐先斩后奏,先得卓斐隐瞒,再得卓玉心庇佑,以凉国余孽的名声传扬出去,蔺展颜的这颗脑袋,还真就是多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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