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心堂内众位的“家常”仍在继续叙着。

“路某不在的几月，几位世子似乎都过得甚为得~意~？”翠竹语气平淡，却在最后两字时着重强调了些许。

五世子:“……”

“世子奏和世子扬狩猎归来跑马入城可欢喜？”

司马扬、司马奏:“……”

“世子致茶馆里客串说书人可有被认出身份，倍受追捧？”

司马致:“……”

“世子晏眼见面前差点发生的人命之事却袖手一旁看热闹可有总结出几句评点？可否说与路某听听？”

司马晏:“……”

“世子承你武功盖世竟只因言语不和与大司马府的二郎君打了一架？赢了未？得意否？”

司马承:“……”

先生这是哪里得来的消息？！这些许小事，明明已经压下了啊！五人欲哭无泪。

“在下忝为世子们的先生，竟不知世子们能耐如此之大？”

五世子:学生不敢！实在冤枉！

“尔等身为皇族宗室子弟，礼数责任都学到何处去了！皇族颜面顾也不顾？！”翠竹一改先前的云淡风轻，语气骤然严厉了起来。

五位世子闻先生语气骤变，便知已不是像先前一般只是口头告诫一番，纷纷起身，惶惶垂首告罪。

堂中再次陷入静默，却是翠竹情绪过于激动，一时身体接受不住，不得不停下来缓缓气息。而五人皆垂首听训，对翠竹之状丝毫不知。

“尔等自去后堂领御赐戒板十下，不得寻人替之！须得长长记性！”

五人开始还是不以为意，却被先生一句“皇族责任”点醒，自知有过，默默吞下辩解话语，坦然受了。

“……学生领先生训戒。”说完五人便直往后堂领戒板去了。

――――――――――――――――――――

朝廷五日一休沐，钟山书院历来亦是效仿。

这一日正是休沐之日，辰时二刻便沐浴完一身神清气爽的翠竹无事想做，亦不愿留在书院居所之中干耗了一天时光，便带了人去了建康城东市的茶楼坐坐。

建康城东西两市，是建城以来就划定的商贸交易之所在。然东市临近钟山，许多文人墨客、书院儒生都爱在此市茶楼聚集交流，时日一久，渐渐的发展形成风气，较之西市的市井气息，东市便多了许多清雅之味，成为皇亲贵族、学问之人附庸风雅之地。

此市的茶楼乐馆，更是举国著名的林立。其中最为广知、最受欢迎的，茶楼要数嚼茗斋，乐馆便是赋弦坊了。

翠竹来的，便是这茶楼之中的首位，嚼茗斋。

嚼茗斋分上中下三层。下层为大堂，设几座若干，一眼望去，堂中所有，尽收眼底；二层为雅阁，屏风隔断，镂空垂纱，内置雕花小几，软垫凭几，从外看入，影影绰绰，尽显神秘；三层则为八个特设雅间，每间皆是临窗雅致，陈设器具一应俱全，非达官显贵、世家大儒者不能入也。

翠竹自领着澈冉进了嚼茗斋，就有一人匆匆走来，原是嚼茗斋的小二。

小二衣着朴素却不失大气，整个人精神抖擞，走至翠竹身前几步远停下，恭然行了一礼，口中含笑说道:“郎君安好，有日子未见郎君来喝茶了，郎君惯去的雅阁尚且空着，郎君可还是去那间？”

翠竹未有开口，只是微点了下头，算是应了。

小二得了回复，立即说道:“郎君自请，我即刻去准备茶点。可还是之前的？近来楼中进了不少新品，可要换换口味？”

翠竹道:“不必了，还是君山，点心就随意上吧。劳烦了。”

“不敢。”小二说罢便行礼退了下去。

翠竹拾阶而上，走至惯常去的雅阁前，正要掀帘而入，忽然听到有人对他高喊一声:“兄台止步！”便停了下来。

翠竹回身望去，只见一褐色锦衣的俊朗男子手执折扇，漫步从临近的雅阁中走出，对翠竹行了一平辈礼，施施然说道:“在下初次来此茶馆喝茶，甚不自在。方才在楼上时就观楼下的郎君周身气度不凡，在此楼行走也是熟稔，便想与郎君结识一番，饮茶也好有个伴，还望不弃。”

翠竹细细打量了一番，觉得此人态度诚恳坦荡，身份似乎也是不简单，只是不知此人意欲结识是否还有他意，却也不好当面拂了面子，微笑点头，允道:“相逢即是有缘。怎敢相弃。还请内坐。”说罢，率先入了自己的雅阁。

两人相对落座，只有澈冉跪坐于翠竹侧身后。

不一会，小二端上了茶具糕点，突然看见褐衣男子在此间雅阁之中，先是一惊，而后又敛了神色，若无其事地继续动作，将茶点布于小几之上。

而褐衣男子始终面上淡然，端然正坐。

翠竹看见小二神色动作，再仿似无意地扫过对面的男子，终于敛下眸子，挡住了眼中的若有所思。

小二做完一切，口中道了声:“郎君请。”便退了下去。

入了座便一直未有开口的褐衣男子看了几上的茶点，不禁轻拍了下掌，口中赞道:“一壶君山，配上清爽可口的枣泥山药糕，和芳香味美的桂花糕，郎君果然会享受啊~”

“过奖。”翠竹虚应了一声，抬手执了茶壶，点了两杯茶，一杯置于褐衣男子面前，一杯给了自己，右手轻抬，“请。”

男子看着翠竹行云流水的动作，眼中满是惊叹:“郎君一派风雅之气，能得郎君点茶，是在下的荣幸。”说完便抬手端起茶杯，置于鼻下轻嗅了下，方才饮了，“哈哈，君山果然好茶味。”

翠竹微笑，在男子放下之后，又倒了一杯。

品茶三轮已毕，翠竹放下杯盏，就着垂帘看着一楼大堂的动静。

嚼茗斋有名，不仅在它的茶上，还在它在文人界的影响力上。嚼茗斋主人自建了此茶楼，就在大堂正中设了一高台，供文人墨客在台上或挥洒或比试或挑战或阔谈，能够得赞叹高者皆能得到楼中免了茶钱三日，墨宝等也会留在楼中给众人品鉴。奖品虽然不丰，却胜在心意和面上的荣光，是以总有许多人愿意上台一试。因此茶楼总是吸引了许多文人聚集。

而今日台上正进行的，便是嚼茗斋的茶楼特色之一――斗茶联。

男子看着翠竹的注意放在了高台之上，笑道:“莫不是郎君有意上台一试？”

翠竹终于回了神，摇头微笑道:“只是看看罢了，并无此意。”而后复又向台上望去，口中无意说了句:“此联有更好的解答，台上之人答的，意味不足。”

“哦？”男子好奇，也向高台望去，将茶联上联读了出来，“茗外风清移月影，好茶联！”

“是，上联出的极好，只是台上对答之人的‘盏中汤澈漾青光’意境把握不够，小家之气了些。”

“听郎君口中之意，似乎心中已有丘壑？可否说出供在下‘拜读’？”

翠竹回首，笑道:“拜读不敢，只是偶感而发罢了。”说罢顿了顿，抬手端起茶杯饮了，才将下联说出:“不若‘壶过夜静听松涛’。”

“棒极！”男子听了，不禁抬手鼓掌，面上满满的赞叹，“先前观郎君行走和气度，便知郎君不是凡人；再看郎君点茶，就知郎君必是风雅博学之人；此时听了郎君的应答，更知郎君心胸阔然，乃是高人雅量啊~”说完还抬手微微行了一礼，以表敬意。“在下有意结交，将郎君引为知己，望郎君不弃。”

“结交？一次偶遇，未通姓名，不知身份，只凭几句交谈，就言说要结为知己？阁下不觉荒谬？”翠竹听了男子之言，眼中瞬时划过微光，脸上似笑非笑，“恩？郎~君~？在~下~？在这种情况之下？”

男子一直保持微笑的脸上倏然僵硬，结口说道:“呃……哈哈……这个……”

男子整个人都不自然了，沉默地坐了许久，似是在思考措辞，又似是在纠结到底要怎么解释。

翠竹看了男子一会，敛下眸子，手中无意捏转着茶杯，脑中细细思索此人的来意:

穿着华贵，衣色偏深，身份必定显赫；小二见了他陡然一惊，便不是他口中说的第一次来此，必然来过多次而且不会是在雅阁而已，而是惯常去三楼雅间；刚刚到此便叫停我，可见已不是第一次见我，而是已经观察我日久，已然熟知我的面貌……就是不知此次是有意相识还是无意碰上不愿放弃这次机会？或者，根本就是特意安排？若是如此……

翠竹始终敛眉思索，偶有眼神扫过对面男子，以观察其动作。

男子终于下定决心，站起了身子，抬手深深行了一礼，口中叹道:“在下陆世，乃吴郡陆氏嫡系四代行一，在朝中任职中书侍郎。先前隐瞒身份结交，实是不愿他人因在下身份的有意接近，若是因此唐突了郎君，实在抱歉。不过陆某是真心想要结交郎君，并无他意，望郎君能够原谅此前陆某的无礼，给陆某一次机会。”说完又弯腰深行一礼。

翠竹在陆世站起行礼之时也跟着站起，再听闻他的一席话，在其再行礼之时连忙拦下，苦笑道:“原是丞相长子，陆家郎君，中书侍郎陆世,在下怎敢怪罪？陆侍郎也是有自己的苦衷的，在下自会体谅……”

雅阁内似乎冷寂了些许，陆世只好转开话题:“呃……不知陆某可有幸知晓郎君名讳？”

“在下路修和。”语气飘渺平淡。

“哦，路？路……修……和……！！你是翠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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